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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羊子妻的悲劇人生的雜文隨筆
樂羊子妻，雖然無名無姓，不知出身，但卻是中國古代婦女的楷模，被稱為中國古代第一烈女。史學(xué)大家范曄把她寫進《后漢書?列女傳》，就連曹雪芹，也在《紅樓夢》中寫道：“可嘆停機德、堪憐詠絮才�！逼渲小巴C德”說的就是樂羊子妻。曹雪芹用她來暗喻自己理想中的女性化身——淑雅賢德的薛寶釵。
作為傳統(tǒng)名篇，《樂羊子妻》一直備受教材編寫者的青睞，從古代蒙學(xué)《龍文鞭影》《幼學(xué)瓊林》到今天的人教版初中語文課本，無不節(jié)選或提到其中的故事。
如果僅僅從課本節(jié)選的內(nèi)容“捐金”“斷織”來看，其文化價值似乎是毋庸置疑的：做人就必須具備高尚的品德，做事就必須有堅韌不拔的意志。
但是，如果你透過那些文字的表面，去探究一下歷史的真相，就會看到一些讓人揪心的甚至戰(zhàn)栗的東西。作為一個教書匠，我有時候會想，文中的故事會不會對今天的孩子產(chǎn)生一些誤導(dǎo)呢？
比如說，羊子在路上行走時，曾經(jīng)撿到一塊別人丟失的金子，拿回家把金子交給了妻子。妻子說：“我聽說有志氣的人不喝‘盜泉’的水，廉潔方正的人不接受‘嗟來之食’，何況是撿拾別人的失物、謀求私利來玷污自己的品德呢！”羊子聽后十分慚愧，就把金子扔棄到野外，然后遠出拜師求學(xué)去了。
清正廉潔固然令人敬佩，但是為什么要把金子扔到野外？金錢本身本無罪過，它不過是一種物質(zhì)財富，扔了它是出于一種道德潔癖？還是一種矯枉過正的虛榮？假如今天的孩子撿到錢包，也把它扔進垃圾箱，豈不是太荒謬了嗎？或許孩子們會問，為什么不去尋找失主？沒準，那還是人家的救命錢呢，你就這樣扔了，豈不是害人嗎？即使找不到失主，你也可以上交官府啊，財富屬于社會，誰也沒有權(quán)利隨便浪費啊。假如你對官府不放心，你還可以拿來周濟窮人啊，在那個兵荒馬亂的戰(zhàn)國時代，多少老百姓連飯都吃不上，這塊金子可以幫助多少窮人啊。雖然那時候所說的金子其實大多就是黃銅，但它畢竟也是那個時代價值很高的硬通貨。據(jù)說中國歷史上有許多人扔過撿到的金子，春秋時顏回扔過，三國時華歆扔過。這種做法，過去被看成潔身自好，現(xiàn)在看來，未免太愚蠢。
再比如，一年后羊子回到家中，正在織布的妻子跪起身問他為什么回來。羊子說：“出行在外久了，心中想念家人�！逼拮勇牶�，抓起剪刀，快步走到織布機前“咔嚓咔嚓”就把織了一大半的布都剪斷了。并且教訓(xùn)丈夫：“這些絲織品都是從蠶繭中生出，又在織機上織成。一根絲一根絲地積累起來，才達到一寸長，一寸一寸地積累，才能成丈成匹�，F(xiàn)在如果割斷這些正在織著的絲織品，那就無法成功織出布匹。你學(xué)未有成，中途就跑回來了，那同剪斷這絲織品又有什么不同呢？”羊子被他妻子的話感動，重新回去修完了自己的學(xué)業(yè)，并且七年沒有回來。
從今人的角度看，這女人簡直瘋了。丈夫一年沒回家，現(xiàn)在好不容回來一趟，你立馬兇巴巴地要把人家趕走，又不是什么面臨民族生死存亡、需要保家衛(wèi)國的關(guān)鍵時刻，難道功名學(xué)業(yè)就那么重要嗎？一年沒見面，就是天上的牛郎織女都要鵲橋相會，你們夫妻之間還有感情嗎？按照現(xiàn)在的法律，夫妻無特殊情況分居超過一年，法院可以直接判決離婚。我不知道羊子是不是真的被他妻子的話感動了（我估計多半是嚇著了），反正這一去，就是整整七年沒有回來。人生最美好的時光能有幾個七年？即使你丈夫在外面沒有出軌，你自己在家豈不是守活寡？再說，你的孩子七年都沒見到父親，你怎么跟他們解釋？就是今天那些搞兩彈一星的科學(xué)家，工作需要高度保密，也不可能七年不見家人吧。再說，你自己不見丈夫也就算了，你總不能連他老爸老媽也七年不讓見吧。這樣做，豈不是嚴重摧殘人性？豈不是嚴重違背儒家的孝道？
再說，難道讀書求學(xué)非要“只要學(xué)不死，就往死里學(xué)”？現(xiàn)在的學(xué)生不光有寒暑假，還有禮拜天；除了讀書，還有娛樂和社會實踐，偶爾休息一下，又有何妨？逼得丈夫緊繃著生命，不留一點緩沖的余地，焉能得到成功女神的青睞？其結(jié)果必然是導(dǎo)致人性的扭曲。
再比如，這期間，由于生活太過貧困，婆婆偷偷抓了鄰居的一只雞烹了。吃飯時，樂羊子妻對著那盤雞流淚，不吃。婆婆問她，她說：“我是難過家里太窮，飯桌上吃的竟然是別人家的雞�！逼牌怕犃舜鬄閼M愧，就把雞偷偷扔了。
偷人家的雞，肯定是不對的。但是對事情的處理方式跟前面的捐金如出一轍，未免過于極端。雞扔了可惜不說，你為什么不跟鄰居道歉，賠償人家的損失呢？也許這樣做對當時的人來說要求太高，因為這事情一旦捅出去，可能婆婆就沒法做人了。但是就這樣不了了之，從做人的角度講，還是很不厚道的。如果今天的孩子偷拿了別人的東西，怕被人發(fā)現(xiàn)，就偷偷扔掉，就是違紀違法行為了。這個故事雖然沒有選進課本里，但是，我查了一下，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許多教輔練習和試卷里。顯然，這是教材的一種延伸。
再比如，后來有盜賊想侵犯她，就先劫持她婆婆。她聽到后，拿著刀跑出來，盜賊說：“如果不從我，我就殺了你婆婆�！彼鎏靽@息，舉起刀子就刎頸自殺了。盜賊嚇跑了，沒敢殺她婆婆。地方官厚葬了她，并用“貞義”二字來表彰她的名節(jié)。
這種做法，看起來很悲壯，其實很愚蠢，估計今天沒幾個人會贊同。為什么不能同強盜周旋？大不了，同他拼命也行啊。你一死了之，怎么知道強盜不會惱羞成怒殺了你婆婆？幸虧課本沒選這個故事，否則，作為教師，怎么引導(dǎo)學(xué)生直視這淋漓的鮮血？但是在學(xué)生的課外閱讀訓(xùn)練題中還是高頻率出現(xiàn)了。
如果，再作閱讀延伸，結(jié)果更讓人悲嘆。那個她曾精心打造、寄予厚望的丈夫樂羊，后來終于學(xué)有所成，做了魏國的上將軍。
魏文侯派他去攻打中山國。但是樂羊之子樂舒是中山國的將領(lǐng)，被抓了起來。中山國把樂舒吊在城樓上給樂羊看，樂羊的攻打反而更為猛烈。中山國君勃然大怒，將樂舒烹了之后做成羹送給樂羊，樂羊居然當著使者的面，面不改色地端起肉羹，一杯全部吃完。嚇得使者當場暈了過去。消息傳到城里，中山國不戰(zhàn)而潰。
魏文侯準備大大地封賞樂羊，他對大臣睹師贊說:“樂羊為了我的國家，竟然吃了自己兒子的肉。”睹師贊卻說:“連兒子的肉都吃，還有誰的肉他不敢吃呢!”魏文侯不寒而栗，從此處處提防樂羊，樂羊最終郁郁而死。唐代詩人陳子昂在《感遇三十八首》中寫道：“樂羊為魏將，食子殉軍功。骨肉且相薄，他人安得忠？”一個人為了貪立軍功，忍心吃兒子的肉羹。骨肉之情疏離到如此地步，這樣的人，對別人豈能有忠心？
這個故事出自《戰(zhàn)國策》，并未進入教材。中國歷史上類似的人并不少見，比如劉邦，老爸被項羽捉住，兩軍陣前，項羽威脅劉邦要烹了劉老爺子。劉邦居然高聲叫道：“你我約定為兄弟。我的父親便如同你的父親了,你一定要烹煮你的父親,到時候請分給我一杯肉羹�！比酥疅o恥，乃至于此，果真可以天下無敵了嗎？還好，項羽不是中山國君。
和樂羊同時代有個人叫秦西巴，是中山國君的侍衛(wèi)。中山君孟孫到野外去打獵，獵到一只小鹿，就交給秦西巴帶回去。老母鹿一路跟著，悲鳴不止。秦西巴心中不忍，就私下把小鹿放走了。中山君不僅沒治他的罪，反而任用他做太傅，教育王子。因為對一只孤獸尚且有惻隱之心、寧愿甘冒殺頭之罪而放生的人，一定是善良慈悲的。
樂羊子妻的一生，是極其悲慘的，她死后的靈魂應(yīng)該在黑暗中哭泣——這是一個非�？蓱z的女人。她的所有努力，換來的竟然是如此悲慘陰森的結(jié)果。樂羊如此冷血無情，父子兩人的悲劇命運，與她的過分冷酷、刻薄、虛榮有沒有某種撇不清的關(guān)系呢？
盡管最后這個故事沒有進入教材，但是《樂羊為魏將而攻中山》同樣出現(xiàn)在大量的教輔練習里，我不知道這會給孩子帶來什么樣的三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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