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另一個夜

　　走進另一個夜【1】

　　有些事物離我很近，但我一直沒有見過它們。

　　直到我感覺到了周圍的陌生，感覺到了自己的局限，感覺到一些東西隱藏在我附近，不去認(rèn)識它們是我的一種缺失。

　　所以在凌晨以后，我走出了家門，來到了這個村莊無人的街上。

　　我只是想看看，那些白天熟悉的景物夜晚是什么樣子，看看人們離開后這里是什么樣子。

　　所有的燈都熄了，所有的聲音都安靜了，每一條街道都空了。

　　整個村子好像睡著了，又好像一切都醒著。

　　這個我熟悉的地方露出了讓我陌生的表情。

　　不知是喧鬧離去了夜才來了，還是夜來了喧鬧才離去了?

　　如果說白天的喧鬧是欲望驅(qū)使的，那夜晚就是人間最干凈的時候。

　　白天這里人聲重疊，車聲稠密，閑聊的人和路過的人，農(nóng)用車和小臥車，傳統(tǒng)小吃的香氣，演繹著生活的熱鬧。

　　我一直以為生活就是這個樣子，沒想到他們說消失就消失了。

　　這里的夜，是不是生活的背面?

　　這條凹凸的路不再塵土飛揚，此刻，它是多么空蕩，像一條河，我向它的流向望去，那是許多故事消失的地方，也是許多夢開始的地方。

　　這條路不再承擔(dān)忙碌的重量，在月光下歇了。

　　路過的人都走了，它還留在這里。

　　我看見路是徹夜不眠的，它在等待下一個路人。

　　墻根那堆土上還留著孩子們用小碗扣的饃饃。

　　路旁的槐樹在風(fēng)中搖曳著疲憊。

　　它們好像這村里的老人，選擇在路邊，白天看來往的車輛和忙碌的人，夜晚也不肯離去，因為自己沒有故事了，所以只有讓別人的故事來填充自己的故事。

　　可是夜晚呢，用什么填充，沒有什么再能掩飾他們生命的真相。

　　月亮還在，抬頭望月的人們都低頭回到了各自的夜晚，沒有了仰望，月亮的夜晚才真正來了，感謝月亮，在每一個夜晚，給予每一個人月光的照耀。

　　風(fēng)圍繞著我，辨認(rèn)著這個突然而來的人，雖然我白天經(jīng)常出現(xiàn)，但這夜風(fēng)并沒有見過我。

　　如果這時有人看見我，就算知道不是鬼，也一定會被嚇到。

　　因為一個行動不便的人，半夜坐著輪椅出現(xiàn)在這里，是難以理解的，是違背常規(guī)的，違背常規(guī)的行為同樣是可怕的。

　　所有的門都關(guān)閉了，不再等待誰。

　　白天的人們都去了遠方，好像夜晚的夢在日頭下不見了一樣。

　　不管他們白天在做什么，此刻的歸宿是一樣的。

　　人們是多么相似。

　　夜晚是一個人最真實和無助的時候。

　　孩子在天黑時，沒有母親在身邊會哭鬧;外出的人為了天黑前到家，會匆匆趕路;老人會在失眠的夜晚中承受無聲的恐慌。

　　我很想去打開一扇門，看看一扇門里沒有防備的樣子，那里的夜一定是另一番景象。

　　一個赤裸的人睡在另一個赤裸的人身邊，他們一定是最親的人。

　　母親的左邊是未成年的孩子，妻子的右邊是酣睡的丈夫。

　　一個人夜晚的接納與排斥說明了距離的遠近。

　　如果你問你是否是某一個人最親的人，那就看你是否有資格與他/她共同面對夜晚，如果沒有，那請在夜晚來臨的時候回到自己的夜晚。

　　我沒有走近那一扇緊閉的門，我知道，那是我的遠方。

　　我不敢走出我生命的格式，我不想讓我的世界變的畸形。

　　而現(xiàn)在，我第一次看見了我村莊無人的夜，我的世界已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

　　我慢慢移動在這無人的街上，在這離我很近，我卻從未來過的夜晚，我發(fā)現(xiàn)，那么多夜晚隱藏在生活中，那么多遠方我不能抵達。

　　我看見了生活的陌生，我看見了我與世界的距離。

　　我不會再說我多么熟悉生活，因為有那么多人和物的夜晚我沒有見過，我不知道它們各自的夜晚是如何度過的，是安祥還是不安，是溫暖還是孤單。

　　它們的夜晚經(jīng)歷了什么，或許沒有人知道，但那必定影響著白天的結(jié)構(gòu)。

　　因為夜晚是每個靈魂的根。

　　這是不是我茫然的原因?如果是，那么一個弱小的生命注定無知。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夜晚，生活中的夜晚有人共度，而靈魂的夜晚是否有人作伴?或許有人看見了你夜晚的模樣，但夜晚永遠都是你自己的，我們在自己的夜晚中都是孤獨一人。

　　在這么多夜之外，我看見了一個夜晚的門向我開著，那里有我的燈光，有我的母親，有我的書堆，有我的詩，有我的夢和恐懼。

　　那就是我的夜晚，我的夜晚同樣在風(fēng)中孤獨的搖曳。

　　綠影爬山虎【2】

　　寒九的午后，臨窗呷茶，目及了已被冷寂而枯的爬山虎，仿佛此刻的心境與之相融，情不自禁懷念起那一墻的綠影來。

　　或遠或近，或俯或仰的不同角度瞥見一墻的爬山虎綠影，總能感覺到一種喜悅，她是生命，是希望，也是安慰和快樂。

　　喜歡天藍，也喜歡草綠，虬于窗前的一墻綠影，便是每每思綠急不暇擇心情的一塊至寶，常常有一種涸轍之魚盼雨滴的心切，有了與她默默對語，就少了一份孤獨，似乎與她通了一種無聲的語言。

　　綠影爬山虎以綠得純粹而均勻公平，讓人賞心悅目，正如《爬山虎的腳》中寫道：“……葉子綠得那樣新鮮，看著非常舒服，葉尖兒一順兒朝下，在墻上鋪得那樣均勻，不留一點兒空隙，一陣風(fēng)吹過，滿墻的葉子就漾起了波紋，好看得很……”綠影任性向上。

　　見過梅雨季的爬山虎，雨后的青翠欲滴，給人愁苦綿恨中一份清新的安慰;也見過酷暑季的爬山虎，暴曬的光亮通透，給人燥悶紛煩中一份涼靜的平和，綠影不曾因外力的影響而消褪新鮮和透亮的色澤，均勻而公平向上的掛起一墻的綠意，純粹得每每目及，倍感心曠神怡。

　　綠影爬山虎因其綠得堅貞、永不停歇而傲然春夏，也有人稱之為假葡萄藤，這種大型落葉木質(zhì)藤本植物擅于攀爬，調(diào)皮而隨風(fēng)吹笑的攀爬，即使屈于巖隙間，石壁孔縫里，不經(jīng)意間也會綻綠而生，引頸向上，恰如這一墻的掛綠，看似沒有可供依附的檐椽，綠影卻能釘一般的鋪生，迎風(fēng)婆娑擺舞，舒開折疊的嫩葉柔枝，漸漸變青，看著她綠的筆直向上，恨不得長得更快更茂盛，揠苗助長的心情都有了，仿佛聽得到綠影淅瀝爬攀的樂音。

　　一枝調(diào)皮的綠懸墜于桌案了，親近的舒放，愛的思念而抑郁的心情有了親密的幸福，仿佛一種“收獲的雙喜”在作無聲的歌唱，讓人有了囚綠的私欲。

　　友人出于關(guān)心影響我伏案將她順于窗外，這善意平添了些許自尊心的損害，已是心中的一份魔念，終因這份調(diào)皮有違了綠影的性情而笑對了友人的善舉。

　　坦然的在陰晴圓缺下默默地自享著生命向上的希冀，滿滿的希望，滿滿的幸福，恰是這相視守候的無聲言語。

　　靜待夏日小花的隨和點綴，有蠶寶寶的亮晶，七個星天外的眨呀眨的調(diào)皮可愛，這種調(diào)皮可愛的幸福不是跨越一江二城三山四坡五谷六川七丘八嶺九溪十壑所能尋得的，終是這綠的深沉，綠得徹底，綠得彼此靜歌的陰晴調(diào)和，微風(fēng)起韻的夏去秋回。

　　秋的綠影爬山虎一路歡歌的綠褪黃近，終是紅彤彤的一掛的滿墻鮮艷透亮，不亞于香山紅葉的壯觀，也露出了莖藤的虬勁，友人提及莖根入落之妙在破瘀血，消腫毒，倒是詫異。

　　往日里只略知其果可釀得的文化，經(jīng)人指點，綠影爬山虎除了予己的風(fēng)景、希望、安慰和幸福之趣外，《本草拾遺》也有載錄：“……產(chǎn)后血結(jié)，婦人瘦損，天行心悶，煎服之……”肅然起敬的心緒讓人不再私心于己之郁困，萬事萬物皆如綠影爬山虎這般不計潮旱，堅貞，執(zhí)著的放綠予人，均勻向上，懷著希望的歡快攀爬，即使萬物秋榮冬枯，也煥然一道不與他同的風(fēng)景，遺下生命最后的能量。

　　陸蠡在《囚綠論》中說：“……我要借綠色來比喻蔥蘢的愛和幸福，我要借綠色來比喻猗郁年華……”是的，綠的生命蔥蘢的愛、幸福。

　　猗郁年華何不是綠影爬山虎留給我最美的人生感悟?激勵著向上歡笑的攀爬。

　　家鄉(xiāng)，那端午的粽香【3】

　　久居城市，脫離了菽麥谷豆的視線，心中總惦著現(xiàn)成，就好比習(xí)慣性地認(rèn)為，桔子蘋果出生在水果店的果盤里，西瓜總是堆在一隅里的溜圓，甚至，想像不出它們的成長，經(jīng)歷了怎樣的曲折，艱難。

　　近日，縣上的文友養(yǎng)鋒弟來訪，特意帶來了老家灞源的斛葉粽子，頓時聯(lián)想起了大街上商家不時的炒作，哦!原來是一年一度的端午節(jié)快到了。

　　人過花甲，歲月就像握不住的沙子，任你怎么小心維持，總是跑冒滴漏。

　　記憶中，春節(jié)才剛過去幾天，轉(zhuǎn)眼已是端午。

　　這不，今年又過去了近一半!

　　說起這斛葉粽子，那可是有講究的。

　　初夏的山上，百花盡綻，萬木崢嶸，秦嶺山上生長的一種灌木，叫斛腿子，個兒不高，葉子卻很碩大厚實，綠色的葉面上生著一層極細(xì)的絨毛，端午時節(jié)，山民們攜籃背袋，去山的陽坡面釆摘斛葉，很好找的，要不了多久，就籃滿袋鼓地釆夠了。

　　拿回家中，置于盛放著山泉水的面盆里浥洗，除去浮塵的闊葉便綠油油，翠生生地展現(xiàn)在人們面前，稍作蔭涼，歸摞備用。

　　米要挑上好的江米，用清水泡約兩小時左右，云豆，大棗，核桃仁，花生豆等配料，如法炮制。

　　還有另類點的，用新鮮的豬膘肉，以鹽腌過之后備用。

　　包棕子之前，先在大鍋內(nèi)放適量泉水，柴火加熱至漸開。

　　取新鮮斛葉，置于左手掌面，右手三指為撮，取泡過的江米于葉面攤鋪，二次再取云豆，核桃仁，大棗，花生豆各數(shù)枚放于攤好的米之上，復(fù)撮江米上覆之，然后三角折疊，用水浸過的稻草枝捆扎成三角形狀，如此反復(fù)，逐個完成。

　　如果家里人多，大家圍桌而就，有說有笑，包粽子如同玩游戲一般，駕輕就熟，不一會功夫，一籮筐包好的粽子便堆茁一座小山頭。

　　至于風(fēng)味，皆因各家個人喜好，有放入老黑糖的甜味粽子，有放入食鹽，五香調(diào)料味的五香味，有什么調(diào)味也不放的原味棕子，有放入豬肉片的葷味粽子，五花八門，不一而足。

　　這時，再看看灶間，一鍋熱氣騰騰的開水正沸騰著，倒入包好的棕子，急火煮二十分鐘左右，煨以小火持續(xù)再煮約二十幾分鐘，粽子便可新鮮出鍋了。

　　只見，原來墨綠色的斛葉顏色變成黃中淡綠色了，早前有些蓬松的葉孑下面已經(jīng)鼓實起來，那是生米及佐料吃水以后，形體膨脹而緊致密實起來的。

　　伸手拿起一個，解開稻草枝上按壓的活扣，細(xì)致地剝開包著粽心的斛葉，只見一個緊致有形的三角狀米團，其間夾著棗的紅，花生的黃，還有似乎隱約看到黑中有紅的暈色，這便是甜味粽子，糖與米融化一處的樣子。

　　至于夾肉，夾菜之類的棕子餡則是各具其態(tài)，無一相似。

　　取中碟一只，根據(jù)個人食量，綻開三二棕子不等，原味的再澆上蜂蜜，一盤白里透紅或紫或其它多種顏色風(fēng)味各俱丶的棕子，便呈現(xiàn)在你的面前，那米的筋道，緊致入口不凡，隨著里邊包餡的不同則風(fēng)味各異，米的糯香夾著斛葉的草香味，早己沁人心脾，原味甚止棗味的澆上蜂蜜那真是晶螢剔透，咬上一口甜中有筋，其間的大棗，花生，甚止肉菜類早已糯化，只需舌頭輕輕一壓，便隨形散開，和著米粒的筋道，緊致入喉，.頓覺口舌生津，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呢!

　　近端午節(jié)前一天或是端午當(dāng)天也可以，用一種近似于長方形叫做“馬提籠”的籃子盛好，家境好些的人家會蒸上一屜“糖包子”.去孝敬剛渡過春荒不濟的二三月里的老人，走訪各處的親戚，因為收麥在即，大家各自也是問問收成，莊稼長勢便匆忙回家了，遇到有潤月的年成，陽坡的麥子已割過幾晌了，龍口奪食，敘話多是急促，匆匆而別。

　　男人是一家的頂梁柱，享用自然無可厚非，至于那早已望眼欲穿的孩子，當(dāng)然更不例外，吃個肚圓腹撐也是常事。

　　看著孩子喜不自禁的樣子，那個當(dāng)?shù)鶍尩男念^不掠過一陣熨切的笑意，只有那過慣了窮日月的鄉(xiāng)下女人，賢慧明白里咽著口水，背過人去吃另外單蒸的黑面雜著玉米面蒸的饃。

　　畢競白面稀缺呢，好吃的東西讓老人吃了是一種孝敬，老人下了一輩子苦，吃頓好的也算孝心一片，再難也絕不能苦了小的，他們正是長力氣的時光，自然得盡著他們。

　　為了面子，禮成雙數(shù)，出門入戶走各家不同輩份的親戚。

　　還得往籠子里放上三至五個不等的糖包子。

　　三算兩算，只是苦了山里的女人，只要一家老少平安，自家個在心里先想開了，自然有苦不能講的。

　　剛過門的新媳婦，端午一定要提著包好的棕子，新蒸的糖包子去看自已的娘家老人，逢節(jié)必送，久成禮數(shù)，所以莊戶人家生個大胖小子，那高興勁別提了，“帶把的””頂門杠子”語氣里不乏自豪。

　　如若生個女子，氣勢上先輸了三分，鄉(xiāng)鄰問起生男生女時，則陪上笑臉說“糖包子”，那意思便在于此，女看娘要拿糖包子的，生女子是“糖包子”的綽號便是由此而來。

　　斛葉屬落葉灌木類，葉子碩大圓闊，其性甘味平，加之生長在山上，無公害無污染，用其包粽子盡其闊大之形，而致包裹之便，又其葉質(zhì)厚，脈絡(luò)致密耐蒸煮而不致中途破損溢漏，千百年來，人類的聰明智慧，物競天擇中選擇了它來包裹粽子，真是物盡其用了!

　　我家住在川道，也包粽子，慣常之用夏時蘆葦新葉， 棗 糖兩味為主料。

　　因蘆葦古稱荻或者荻子，荻草，葉性甘涼平實，有清熱潤肺，瀉實火之特效，更\至于取材方便，更其葉性韌，多葉相疊而包棕，無不盡其葉之天性微甘，溫涼之利。

　　時在仲夏，食之清肝明目，瀉火除躁皆厚其性味，正當(dāng)其時之用矣!

　　我與養(yǎng)鋒弟同道，喜愛文學(xué)，互相切磋，交流，早已神交并過從甚密，還有城南雜貨店老板尊讓兄弟，我們?nèi)齻�算臭味相投，不時而聚，早成莫逆之交，三人死黨，圈內(nèi)早有公論。

　　二位兄弟對我多是言聽計從，禮遇有加，這個老大當(dāng)?shù)挠凶逃形�，自得其樂�?

　　吃著兄弟帶來的粽子，家鄉(xiāng)的風(fēng)味含飴在口，喜食之竟不知饑飽矣，想著兄弟的深厚情誼，意猶未盡，和著夏晚的涼風(fēng)，乘興寫了上邊的文字，謝謝好兄弟遠道送來家鄉(xiāng)特產(chǎn)，美味在口，讓人對老家生出無盡的思念。

　　家鄉(xiāng)的人和事，翻過重提，便栩栩如生，活蹦亂跳于眼前，縈懷于心頭久久揮之不去，于是，有夢如文字，那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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