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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筆

汪曾祺散文集經(jīng)典名家

時間:2022-10-26 07:08:55 隨筆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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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散文集經(jīng)典名家

  汪曾祺的名作有很多,今天,就讓小編帶你們?nèi)バ蕾p一下汪曾祺的散文集吧!
 

汪曾祺散文集經(jīng)典名家

    汪曾祺散文集經(jīng)典名家一
 

  一月,下大雪。

  雪靜靜地下著。

  果園一片白。

  聽不到一點聲音。

  葡萄睡在鋪著白雪的窖里。

  二月里刮春風。

  立春后,要刮四十八天"擺條風"。

  風擺動樹的枝條,樹醒了,忙忙地把汁液送到全身。

  樹枝軟了。

  樹綠了。

  雪化了,土地是黑的。

  黑色的土地里,長出了茵陳蒿。

  碧綠。

  葡萄出窖。

  把葡萄窖一鍬一鍬挖開。

  挖下的土,堆在四面。

  葡萄藤露出來了,烏黑的。

  有的梢頭已經(jīng)綻開了芽苞,吐出指甲大的蒼白的小葉。

  它已經(jīng)等不及了。

  把葡萄藤拉出來,放在松松的濕土上。

  不大一會,小葉就變了顏色,葉邊發(fā)紅;--又不大一會,綠了。

  三月,葡萄上架。

  先得備料。

  把立柱、橫梁、小棍,槐木的、柳木的、楊木的、樺木的,按照樹棵大小,分別堆放在旁邊。

  立柱有湯碗口粗的、飯碗口粗的、茶杯口粗的。

  一棵大葡萄得用八根,十根,乃至十二根立柱。

  中等的,六根、四根。

  先刨坑,豎柱。

  然后搭橫梁,用粗鐵絲摽緊。

  然后搭小棍,用細鐵絲縛住。

  然后,請葡萄上架。

  把在土里趴了一冬的老藤扛起來,得費一點勁。

  大的,得四五個人一起來。

  "起!--起!"哎,它起來了。

  把它放在葡萄架上,把枝條向三面伸開,像五個指頭一樣的伸開。

  扇面似的伸開。

  然后,用麻筋在小棍上固定住。

  葡萄藤舒舒展展,涼涼快快地在上面呆著。

  上了架,就施肥。

  在葡萄根的后面,距主干一尺,挖一道半月形的溝,把大糞倒在里面。

  葡萄上大糞,不用稀釋,就這樣把原汁大糞倒下去。

  大棵的,得三四桶。

  小葡萄,一桶也就夠了。

  四月,澆水。

  挖窖挖出的土,堆在四面,筑成壟,就成一個池子。

  池里放滿了水。

  葡萄園里水氣泱泱,沁人心肺。

  葡萄喝起水來是驚人的。

  它真是在喝哎!葡萄藤的組織跟別的果樹不一樣,它里面是一根一根細小的導管。

  這一點,中國的古人早就發(fā)現(xiàn)了。

  《圖經(jīng)》云:"根苗中空相通。

  圃人將貨之,欲得厚利,暮溉其根,而晨朝水浸子中矣,故俗呼其苗為木通。

  ""暮溉其根,而晨朝水浸子中矣",是不對的,葡萄成熟了,就不能再澆水了。

  再澆,果粒就會漲破。

  "中空相通"卻是很準確的。

  澆了水,不大一會,它就從根直吸到梢,簡直是小孩嘬奶似的拼命往上嘬。

  澆過了水,你再回來看看吧:梢頭切斷過的破口,就嗒嗒地往下滴水了。

  是一種什么力量使葡萄拼命地往上吸水呢?

  施了肥,澆了水,葡萄就使勁抽條、長葉子。

  真快!原來是幾根根枯藤,幾天工夫,就變成青枝綠葉的一大片。

  五月,澆水,噴藥,打梢,掐須。

  葡萄一年不知道要喝多少水,別的果樹都不這樣。

  別的果樹都是刨一個"樹碗",往里澆幾擔水就得了,沒有像它這樣的:"漫灌",整池子的喝。

  噴波爾多液。

  從抽條長葉,一直到坐果成熟,不知道要噴多少次。

  噴了波爾多液,太陽一曬,葡萄葉子就都變成藍的了。

  葡萄抽條,絲毫不知節(jié)制,它簡直是瞎長!幾天工夫,就抽出好長的一截的新條。

  這樣長法還行呀,還結(jié)不結(jié)果呀?因此,過幾天就得給它打一次條。

  葡萄打條,也用不著什么技巧,是個人就能干,拿起樹剪,劈劈啪啪,把新抽出來的一截都給它鉸了就得了。

  一鉸,一地的長著新葉的條。

  葡萄的卷須,在它還是野生的時候是有用的,好攀附在別的什么樹木上。

  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人給它好好地固定在架上了,就一點用也沒有了。

  卷須這東西最耗養(yǎng)分,--凡是作物,都是優(yōu)先把養(yǎng)分輸送到頂端,因此,長出來就給它掐了,長出來就給它掐了。

  葡萄的卷須有一點淡淡的甜味。

  這東西如果腌成咸菜,大概不難吃。

  五月中下旬,果樹開花了。

  果園,美極了。

  梨樹開花了,蘋果樹開花了,葡萄也開花了。

  都說梨花像雪,其實蘋果花才像雪。

  雪是厚重的,不是透明的。

  梨花像什么呢?--梨花的瓣子是月亮做的。

  有人說葡萄不開花,哪能呢,只是葡萄花很小,顏色淡黃微綠,不鉆進葡萄架是看不出的。

  而且它開花期很短。

  很快,就結(jié)出了綠豆大的葡萄粒。

  六月,澆水,噴藥,打條,掐須。

  葡萄粒長了一點了,一顆一顆,像綠玻璃料做的紐子。

  硬的。

  葡萄不招蟲。

  葡萄會生病,所以要經(jīng)常噴波爾多液。

  但是它不像桃,桃有桃食心蟲;梨,梨有梨食心蟲。

  葡萄不用疏蟲果。

  --果園每年疏蟲果是要費很多工的。

  蟲果沒有用,黑黑的一個半干的球,可是它耗養(yǎng)分呀!所以,要把它"疏"掉。

  七月,葡萄"膨大"了。

  掐須、打條、噴藥,大大地澆一次水。

  追一次肥。

  追硫銨。

  在原來施糞肥的溝里撒上硫銨。

  然后,就把溝填平了,把硫銨封在里面。

  漢朝是不會追這次肥的,漢朝沒有硫銨。

  八月,葡萄"著色"。

  你別以為我這里是把畫家的術語借用來了。

  不是的。

  這是果農(nóng)的語言,他們就叫"著色"。

  下過大雨,你來看看葡萄園吧,那叫好看!白的像白瑪瑙,紅的像紅寶石,紫的像紫水晶,黑的像黑玉。

  一串一串,飽滿、磁棒、挺括,璀璨琳瑯。

  你就把《說文解字》里的玉字偏旁的字都搬了來吧,那也不夠用呀!

  可是你得快來!明天,對不起,你全看不到了。

  我們要噴波爾多液了。

  一噴波爾多液,它們的晶瑩鮮艷全都沒有了,它們蒙上一層藍兮兮、白糊糊的東西,成了磨砂玻璃。

  我們不得不這樣干。

  葡萄是吃的,不是看的。

  我們得保護它。

  過不兩天,就下葡萄了。

  一串一串剪下來,把病果、癟果去掉,妥妥地放在果筐里。

  果筐滿了,蓋上蓋,要一個棒小伙子跳上去蹦兩下、用麻筋縫的筐蓋。

  --新下的果子,不怕壓,它很結(jié)實,壓不壞。

  倒怕是裝不緊,逛里逛當?shù)摹?/p>

  那,來回一晃悠,全得爛!

  葡萄裝上車,走了。

  去吧,葡萄,讓人們吃去吧!

  九月的果園像一個生過孩子的少婦,寧靜、幸福,而慵懶。

  我們還給葡萄噴一次波爾多液。

  哦,下了果子,就不管了?人,總不能這樣無情無義吧。

  十月,我們有別的農(nóng)活。

  我們要去割稻子。

  葡萄,你愿意怎么長,就怎么長著吧。

  十一月,葡萄下架。

  把葡萄架拆下來。

  檢查一下,還能再用的,擱在一邊。

  糟朽了的,只好燒火。

  立柱、橫梁、小棍,分別堆垛起來。

  剪葡萄條。

  干脆得很,除了老條,一概剪光。

  葡萄又成了一個大禿子。

  剪下的葡萄條,挑有三個芽眼的,剪成二尺多長的一截,捆起來,放在屋里,準備明春插條。

  其余的,連枝帶葉,都用竹笤帚掃成一堆,裝走了。

  葡萄園光禿禿。

  十一月下旬,十二月上旬,葡萄入窖。

  這是個重活。

  把老本放倒,挖土把它埋起來。

  要埋得很厚實。

  外面要用鐵鍬拍平。

  這個活不能馬虎。

  都要經(jīng)過驗收,才給記工。

  葡萄窖,一個一個長方形的土墩墩。

  一行一行,整整齊齊地排列著。

  風一吹,土色發(fā)了白。

  這真是一年的冬景了。

  熱熱鬧鬧的果園,現(xiàn)在什么顏色都沒有了。

  眼界空闊,一覽無余,只剩下發(fā)白的黃土。

  下雪了。

  我們踏著碎玻璃碴似的雪,檢查葡萄窖,扛著鐵鍬。

  一到冬天,要檢查幾次。

  不是怕別的,怕老鼠打了洞。

  葡萄窖里很暖和,老鼠愛往這里面鉆。

  它倒是暖和了,咱們的葡萄可就受了冷啦!

  汪曾祺散文集經(jīng)典名家二
 

  在任何情形之下,那座小花園是我們家最亮的地方。

  雖然它的動人處不是,至少不僅在于這點。

  每當家像一個概念一樣浮現(xiàn)于我的記憶之上,它的顏色是深沉的。

  祖父年輕時建造的幾進,是灰青色與褐色的。

  我自小養(yǎng)育于這種安定與寂寞里。

  報春花開放在這種背景前是好的。

  它不至被曬得那么多粉。

  固然報春花在我們那兒很少見,也許沒有,不像昆明。

  曾祖留下的則幾乎是黑色的,一種類似眼圈上的黑色(不要說它是青的)里面充滿了影子。

  這些影子足以使供在神龕前的花消失。

  晚間點上燈,我們常覺那些布灰布漆的大柱子一直伸拔到無窮高處。

  神堂屋里總掛一只鳥籠,我相信即是現(xiàn)在也掛一只的。

  那只青襠子永遠

  瞇著眼假寐(我想它做個哲學家,似乎身子太小了)。

  只有巳時將盡,它唱一會,洗個澡,抖下一團小霧在伸展到廊內(nèi)片刻的夕陽光影里。

  一下雨,什么顏色都郁起來,屋頂,墻,壁上花紙的圖案,甚至鴿子:鐵青子,瓦灰,點子,霞白。

  寶石眼的好處這時才顯出來。

  于是我們,等斑鳩叫單聲,在我們那個園里叫。

  等著一棵榆梅稍經(jīng)一觸,落下碎碎的瓣子,等著重新著色后的草。

  我的臉上若有從童年帶來的紅色,它的來源是那座花園。

  我的記憶有菖蒲的味道。

  然而我們的園里可沒有菖蒲呵?它是哪兒來的,是哪些草?這是一個無法解決的問題。

  但是我此刻把它們沒有理由的糾在一起。

  “巴根草,綠茵茵,唱個唱,把狗聽。

  ”每個小孩子都這么唱過吧。

  有時甚么也不做,我躺著,用手指繞住它的根,用一種不露鋒芒的力量拉,聽頑強的根胡一處一處斷。

  這種聲音只有拔草的人自己才能聽得。

  當然我嘴里是含著一根草了。

  草根的甜味和它的似有若無的

  水紅色是一種自然的巧合。

  草被壓倒了。

  有時我的頭動一動,倒下的草又慢慢站起來。

  我靜靜的注視它,很久很久,看它的努力快要成功時,又把頭枕上去,嘴里叫一聲“嗯”!有時,不在意,憐惜它的苦心,就算了。

  這種性格呀!那些草有時會嚇我一跳的,它在我的耳根伸起腰來了,當我看天

  上的云。

  我的鞋底是滑的,草磨得它發(fā)了光。

  莫碰臭芝麻,沾惹一身,嗐,難聞死人。

  沾上身子,不要用手指去拈。

  用刷子刷。

  這種籽兒有帶鉤兒的毛,討嫌死了。

  至今我不能忘記它:因為我急于要捉住那個“都溜”(一種蟬,叫的最好聽),我舉著我的網(wǎng),躡手躡腳,抄近路過去,循它的聲音找著時,拍,得了。

  可是回去,我一身都是那種臭玩意。

  想想我捉過多少“都溜”!

  我覺得虎耳草有一種腥味。

  紫蘇的葉子上的紅色呵,暑假快過去了。

  那棵大垂柳上常常有天牛,有時一個、兩個的時候更多。

  它們總像有一樁事情要做,六只腳不停的運動,有時停下來,那動著的便是兩根有節(jié)的觸須了。

  我們以為天牛觸須有一節(jié)它就有一歲。

  捉天牛用手,不是如何困難工作,即使它在樹枝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你等一個合適地

  點動手。

  常把脖子弄累了,但是失望的時候很少。

  這小小生物完全如一個有教養(yǎng)惜身份的紳士,行動從容不迫,雖有翅膀可從不想到飛;即是飛,也不遠。

  一捉住,它便吱吱扭扭的叫,表示不同意,然而行為依然是溫文爾雅的。

  黑地白斑的天牛最多,也有極瑰麗顏色的。

  有

  一種還似乎帶點玫瑰香味。

  天牛的玩法是用線扣在脖子上看它走。

  令人想起……不說也好。

  蟋蟀已經(jīng)變成大人玩意了。

  但是大人的興趣在斗,而我們對于捉蟋蟀的興趣恐怕要更大些。

  我看過一本秋蟲譜,上面除了蘇東坡米南宮,還有許多濟顛和尚說的話,都神乎其神的不大好懂。

  捉到一個蟋蟀,我不能看出它頸子上的細毛是瓦青還是朱砂,它的牙是米牙還是

  菜牙,但我仍然是那么歡喜。

  聽,,哪里?這兒是的,這兒了!用草掏,手扒,水灌,嚯,蹦出來了。

  顧不得螺螺藤拉了手,撲,追著撲。

  有時正在外面玩得很好,忽然想起我的蟋蟀還沒喂吶,于是趕緊回家。

  我每吃一個梨,一段藕,吃石榴吃菱,都要分給它一點。

  正吃著晚飯,我的蟋蟀叫了。

  我會舉著筷子聽半天,聽完了對父親笑笑,得意極了。

  一捉蟋蟀,那就整個園子都得翻個身。

  我最怕翻出那種軟軟的鼻涕蟲。

  可是堂弟有的是辦法,撒一點鹽,立刻它就化成一攤水了。

  有的蟬不會叫,我們稱之為啞巴。

  捉到啞巴比捉到“紅娘”更壞。

  但啞巴也有一種玩法。

  用兩個馬齒莧的瓣子套起它的眼睛,那是剛剛合適的,仿佛馬齒莧的瓣子天生就為了這種用處才長成那么個小口袋樣子,一放手,啞巴就一直向上飛,決不偏斜轉(zhuǎn)彎。

  蜻蜓一個個選定地方息下,天就快晚了。

  有一種通身鐵色的蜻蜓,翅膀較窄,稱“鬼蜻蜓”。

  看它款款的飛在墻角花陰,不知甚么道理,心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難過。

  好些年看不到土蜂了。

  這種蠢頭蠢腦的家伙,我覺得它也在花朵上把屁股撅來撅去的,有點不配,因此常常愚弄它。

  土蜂是在泥地上掘洞當作窠的。

  看它從洞里把個有絨毛的小腦袋鉆出來(那神氣像個東張西望的近視眼),嗡,飛出去了,我便用一點點濕泥把那個洞封

  好,在原來的旁邊給它重掘一個,等著,一會兒,它拖著肚子回來了,找呀找,找到我掘的那個洞,鉆進去,看看,不對,于是在四近大找一氣。

  我會看著它那副急樣笑個半天。

  或者,干脆看它進了洞,用一根樹枝塞起來,看它從別處開了洞再出來。

  好容易,可重見天日了,

  它老先生于是坐在新大門旁邊息息,吹吹風。

  神情中似乎是生了一點氣,因為到這時已一聲不響了。

  祖母叫我們不要玩螳螂,說是它吃了土谷蛇的腦子,肚里會生出一種鐵線蛇,纏到馬腳腳就斷,甚么東西一穿就過去了,穿到皮肉里怎么辦?

  它的眼睛如金甲蟲,飛在花叢里五月的夜。

  故鄉(xiāng)的鳥呵。

  我每天醒在鳥聲里。

  我從夢里就聽到鳥叫,直到我醒來。

  我聽得出幾種極熟悉的叫聲,那是每天都叫的,似乎每天都在那個固定的枝頭。

  有時一只鳥冒冒失失飛進那個花廳里,于是大家趕緊關門,關窗子,吆喝,拍手,用書扔,竹竿打,甚至把自己帽子向空中摔去。

  可憐的東西這一來完全沒了主意,只是橫沖直撞的亂飛,碰在玻璃上,弄得一身蜘蛛網(wǎng),最后大概都是從兩椽之間空隙脫走。

  園子里時時曬米粉,曬灶飯,曬碗兒糕。

  怕鳥來吃,都放一片紅紙。

  為了這個警告,鳥兒照例就不來,我有時把紅紙拿掉讓它們大吃一陣,到覺得它們太不知足時,便大喝一聲趕去。

  我為一只鳥哭過一次。

  那是一只麻雀或是癩花。

  也不知從甚么人處得來的,歡喜的了不得,把父親不用的細篾籠子挑出一個最好的來給它住,配一個最好的雀碗,在插架上放了一個荸薺,安了兩根風藤跳棍,整整忙了一半天。

  第二天起得格外早,把它掛在紫藤架下。

  正是花開的

  時候,我想是那全園最好的地方了。

  一切弄得妥妥當當后,獨自還欣賞了好半天,我上學去了。

  一放學,急急回來,帶著書便去看我的鳥。

  籠子掉在地下,碎了,雀碗里還有半碗水,“我的鳥,我的鳥吶!”父親正在給碧桃花接枝,聽見我的聲音,忙走過來,把籠子拿起來看看,說“你掛得太低了,鳥在大伯的玳瑁貓肚子里了”。

  哇的一聲,我哭了。

  父親推著我的頭回去,一面說“不害羞,這么大人了”。

  有一年,園里忽然來了許多夜哇子。

  這是一種鷺鶩屬的鳥,灰白色,據(jù)說它們頭上那根毛能破天風。

  所以有那么一種名,大概是因為它的叫聲如此吧。

  故鄉(xiāng)古話說這種鳥常帶來幸運。

  我見它們吃吃喳喳做窠了,我去告訴祖母,祖母去看了看,沒有說什么話。

  我想起它們來了,也有一天會像來了一樣又去了的。

  我盡想,從來處來,從去處去,一路走,一路望著祖母的臉。

  園里什么花開了,常常是我第一個發(fā)現(xiàn)。

  祖母的佛堂里那個銅瓶里的花常常是我換新。

  對于這個孝心的報酬是有需掐花供奉時總讓我去,父親一醒來,一股香氣透進帳子,知道桂花開了,他常是坐起來,抽支煙,看著花,很深遠的想著甚么。

  冬天,下雪的冬天,一早上,家里誰也還沒有起來,我常去園里摘一些冰心臘梅的朵子,再摻著鮮紅的天竺果,用花絲穿成幾柄,清水養(yǎng)在白磁碟子里放在媽(我的第一個繼母)和二伯母妝臺上,再去上學。

  我穿花時,服伺我的女傭人小蓮子,常拿著撣帚在旁邊看,她頭上也常戴著我的花。

  我們那里有這么個風俗,誰拿著掐來的花在街上走,是可以搶的,表姐姐們每帶了花回去,必是坐車。

  她們一來,都得上園里看看,有甚么花開的正好,有時竟是特地為花來的。

  掐花的自然又是我。

  我樂于干這項差事。

  爬在海棠樹上,梅樹上,碧桃樹上,丁香樹上,聽她們在下面說“這枝,唉,這枝這枝,再過來一點,彎過去的,喏,唉,對了對了!”冒一點險,用一點力,總給辦到。

  有時我也貢獻一點意見,以為某枝已經(jīng)盛開,不兩天就全落在臺布上了,某枝花雖不多,樣子卻好。

  有時我陪花跟她們一道回去,路上看見有人看過這些花一眼,心里非常高興。

  碰到熟人同學,路上也會分一點給她們。

  想起繡球花,必連帶想起一雙白緞子繡花的小拖鞋,這是一個小姑姑房中東西。

  那時候我們在一處玩,從來只叫名字,不叫姑姑。

  只有時寫字條時如此稱呼,而且寫到這兩個字時心里頗有種近于滑稽的感覺。

  我輕輕揭開門簾,她自己若是不在,我便看到這兩樣東西了。

  太陽照進來,令人明白感覺到花在吸著水,仿佛自己真分享到吸水的快樂。

  我可以坐在她常坐的椅子上,隨便找一本書看看,找一張紙寫點甚么,或有心無意的畫一個枕頭花樣,把一切再恢復原來樣子不留甚么痕跡,又自去了。

  但她大都能發(fā)覺誰來過了。

  到第二天碰到,必指著手說“還當我不知道呢。

  你在我繃子上戳了兩針,我要拆下重來了!”那自然是嚇人

  的話。

  那些繡球花,我差不多看見它們一點一點的開,在我看書作事時,它會無聲的落兩片在花梨木桌上。

  繡球花可由人工著色。

  在瓶里加一點顏色,它便會吸到花瓣里。

  除了大紅的之外,別種顏色看上去都極自然。

  我們常以騙人說是新得的異種。

  這只是一種游戲,姑姑房里常供的仍是白的。

  為甚么我把花跟拖鞋畫在一起呢?真不可解。

  ——姑姑已經(jīng)嫁了,聽說日子極不如意。

  繡球快開花了,昆明漸漸暖起來。

  花園里舊有一間花房,由一個花匠管理。

  那個花匠仿佛姓夏。

  關于他的機伶促狹,和女人方面的恩怨,有些故事常為舊日傭仆談起,但我只看到他常來要錢,樣子十分狼狽,局局促促,躲避人的眼睛,尤其是說他的故事的人的。

  花匠離去后,花房也跟著改造園內(nèi)房屋而拆掉了。

  那時我認識花名極少,只記得黃昏時,夾竹桃特別紅,我忽然又害怕起來,急急走回去。

  我愛逗弄含羞草。

  觸遍所有葉子,看都合起來了,我自低頭看我的書,偷眼瞧它一片片的開張了,再猝然又來一下。

  他們都說這是不好的,有甚么不好呢。

  荷花像是清明栽種。

  我們吃吃螺螄,抹抹柳球,便可看佃戶把馬糞倒在幾口大缸里盤上藕秧,再蓋上河泥。

  我們在泥里找蜆子,小蝦,覺得這些東西搬了這么一次家,是非常奇怪有趣的事。

  缸里泥曬干了,便加點水,一次又一次,有一天,紫紅色的小觜子冒出來了水面,夏天就來了。

  贊美第一朵花。

  荷葉上花拉花響了,母親便把雨傘尋出來,小蓮

  子會給我送去。

  大雨忽然來了。

  一個青色的閃照在槐樹上,我趕緊跑到柴草房里去。

  那是距我所在處最近的房屋。

  我爬上堆近屋頂?shù)奶J柴上,聽水從高處流下來,響極了,訇——,空心的老桑樹倒了,葡萄架塌了,我的四近越來越黑了,雨點在我頭上亂跳。

  忽然一轉(zhuǎn)身,墻角兩個碧綠的東西在發(fā)光!哦,那是我?匆姷睦县。

  老貓又生了一群小貓了。

  原來它每次生養(yǎng)都在這里。

  我看它們攢著吃奶,聽著雨,雨慢慢小了。

  那棵龍爪槐是我一個人的。

  我熟悉它的一切好處,知道哪個枝子適合哪種姿勢。

  云從樹葉間過去。

  壁虎在葡萄上爬。

  杏子熟了。

  何首烏的藤爬上石筍了,石筍那么黑。

  蜘蛛網(wǎng)上一只蒼蠅。

  蜘蛛呢?花天牛半天吃了一片葉子,這葉子有點甜么,那么嫩。

  金雀花那兒好熱鬧,多少蜜蜂!波——,金魚吐出一個泡,破了,下午我們?nèi)平痿~蟲。

  香櫞花蒂的黃色仿

  佛有點憂郁,別的花是飄下,香櫞花是掉下的,花落在草葉上,草稍微低頭又彈起。

  大伯母掐了枝珠蘭戴上,回去了。

  大伯母的女兒,堂姐姐看金魚,看見了自己。

  石榴花開,玉蘭花開,祖母來了,“莫掐了,回去看看,瓶里是甚么?”“我下來了,下來扶您。

  槐樹種在土山上,坐在樹上可看見隔壁佛院。

  看不見房子,看到的是關著的那兩扇門,關在門外的一片田園。

  門里是甚么歲月呢?鐘鼓整日敲,那么悠徐,那么單調(diào),門開時,小尼姑來抱一捆草,打兩桶水,隨即又關上了。

  水東東的滴回井里。

  那邊有人看我,我忙把書放在眼前。

  家里宴客,晚上小方廳和花廳有人吃酒打牌(我記得有個人吹得極好的笛子)。

  燈光照到花上,樹上,令人極歡喜也十分憂郁。

  點一個紗燈,從家里到園里,又從園里到家里,我一晚上總不知走了無數(shù)趟。

  有親戚來去,多是我照路,說哪里高,哪里低,哪里上階,哪里下坎。

  若是姑媽舅母,則多是扶著我肩膀走。

  人影人聲都如在夢中。

  但這樣的時候并不多。

  平日夜晚園子是鎖上的。

  小時候膽小害怕,黑的,樹影風聲,令人卻步。

  而且相信園里有個“白胡子老頭子”,一個土地花神,晚上會出來,在那個土山后面,花樹下,冉冉的轉(zhuǎn)圈子,見人也不避讓。

  有一年夏天,我已經(jīng)像個大人了,天氣郁悶,心上另外又有一點小事使我睡不著,半夜到園里去。

  一進門,我就停住了。

  我看見一個火星。

  咳嗽一聲,招我前去,原來是我的父親。

  他也正因為睡不著覺在園中徘徊。

  他讓我抽一支煙(我剛會抽煙),我搬了一張?zhí)僖巫,我們一直沒有說話。

  那一次,我感覺我跟父親靠得近極了。

  四月二日。

  月光清極。

  夜氣大涼。

  似乎該再寫一段作為收尾,但又似無須了。

  便這樣吧,日后再說。

  逝者如斯。

  汪曾祺散文集經(jīng)典名家三
 

  天冷了,堂屋里上了槅子。

  槅子,是春暖時卸下來的,一直在廂屋里放著。

  現(xiàn)在,搬出來,刷洗干凈了,換了新的粉連紙,雪白的紙。

  上了槅子,顯得嚴緊、安適,好像生活中多了一層保護。

  家人閑坐,燈火可親。

  床上拆了帳子,鋪了稻草。

  洗帳子要挑一個晴明的好天,當天就曬干。

  夏布的帳子,晾在院子里,夏天離得遠了。

  稻草裝在一個布套里,粗布的,和床一般大。

  鋪了稻草,暄騰騰的,暖和,而且有稻草的香味,使人有幸福感。

  不過也還是冷的。

  南方的冬天比北方難受,屋里不生火。

  晚上脫了棉衣,鉆進冰涼的被窩里;早起,穿上冰涼的棉襖棉褲,真冷。

  放了寒假,就可以睡懶覺。

  棉衣在爐子上烘過了,起來就不是很困難了。

  尤其是,棉鞋烘得熱熱的,穿進去真是舒服。

  我們那里生燒煤的鐵火爐的人家很少。

  一般取暖,只是銅爐子,腳爐和手爐。

  腳爐是黃銅的,有多眼的蓋。

  里面燒的是粗糠。

  粗糠裝滿,鏟上幾鏟沒有燒透的蘆柴火(我們那里燒蘆葦,叫做“蘆柴”)的紅灰蓋在上面。

  粗糠引著了,冒一陣煙,不一會兒,煙盡了,就可以蓋上爐蓋。

  粗糠慢慢延燒,可以經(jīng)很久。

  老太太們離不開它。

  閑來無事,打打紙牌,每個老太太腳下都有一個腳爐。

  腳爐里粗糠太實了,空氣不夠,火力漸微,就要用“撥火板”沿爐邊挖兩下,把粗糠撥松,火就旺了。

  腳爐暖人。

  腳不冷則周身不冷。

  焦糠的氣味也很好聞。

  仿日本俳句,可以作一首詩:“冬天,腳爐焦糠的香。

  ”手爐較腳爐小,大都是白銅的,講究的是銀質(zhì)的。

  爐蓋不是一個一個圓窟窿,大都是鏤空的松竹梅花圖案。

  手爐有極小的,中置炭墼(用炭末做成的塊狀燃料,多呈圓柱形),以紙媒頭引著。

  一個炭墼能經(jīng)一天。

  冬天吃的菜,有烏青菜、凍豆腐。

  烏青菜塌棵,平貼地面,江南謂之“塌苦菜”,此菜味微苦。

  我的祖母在后園辟一小片地,種烏青菜,經(jīng)霜,菜葉邊緣作紫紅色,味道苦中泛甜。

  烏青菜與“蟹油”同煮,滋味難比。

  “蟹油”是以大螃蟹煮熟剔肉,加豬油“煉”成的,放在大海碗里,凝成蟹凍,久貯不壞,可吃一冬。

  豆腐凍后,不知道為什么是蜂窩狀。

  化開,切小塊,與鮮肉、咸肉、牛肉、海米或咸菜同煮,無不佳。

  凍豆腐宜放辣椒、青蒜。

  我們那里過去沒有北方的大白菜,只有“青菜”。

  大白菜是從山東運來的,美其名曰“黃芽菜”,很貴。

  “青菜”似油菜而大,高二尺,是一年四季都有的,家家都吃的菜。

  咸菜即是用青菜腌的。

  陰天下雪,喝咸菜湯。

  冬天的游戲:踢毽子,抓子兒,下“逍遙”。

  “逍遙”是在一張正方形的白紙上,木版印出螺旋的雙道,兩道之間印出八仙、馬、兔子、鯉魚、蝦……每樣都是兩個,錯落排列,不依次序。

  玩的時候各執(zhí)銅錢或象棋子為子兒,擲骰子,如果骰子是五點,自“起馬”處數(shù)起,向前走五步,是兔子,則可向內(nèi)圈尋找另一只兔子,以子兒押在上面。

  下一輪開始,自里圈兔子處數(shù)起,如是六點,進六步,也許是鐵拐李,就尋另一個鐵拐李,把子兒押在那個鐵拐李上。

  如果數(shù)至里圈的什么圖上,則到外圈去找,退回來。

  點數(shù)夠了,子兒能進終點(終點是一座宮殿式的房子,不知是月宮還是龍門),就算贏了。

  次后進入的為“二家”“三家”。

  “逍遙”兩個人玩也可以,三四個人玩也可以。

  不知道為什么叫做“逍遙”。

  早起一睜眼,窗戶紙上亮晃晃的,下雪了!雪天,到后園去折臘梅花、天竺果。

  明黃色的臘梅、鮮紅的天竺果、白雪,生機盎然。

  臘梅開得很長,天竺果尤為耐久,插在膽瓶里,可經(jīng)半個月。

  舂粉子。

  有位鄰居,有一架碓。

  這架碓平常不大有人用,只在冬天由附近的一二十家輪流借用。

  碓屋很小,除了一架碓,只有一些篩子、籮。

  踩碓很好玩,用腳一踏,吱扭一聲,碓嘴揚了起來,嘭的一聲,落在碓窩里。

  粉子舂好了,可以蒸粉、做“年燒餅”(糯米粉為蒂,包豆沙白糖,作為餅,在鍋里烙熟)、搓圓子(即湯團)。

  舂粉子,就快過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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