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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短篇散文(精選20篇)
散文,漢語詞匯。一指文采煥發(fā);二指猶行文;三指文體名。隨著時代的發(fā)展,散文的概念由廣義向狹義轉(zhuǎn)變,并受到西方文化的影響。以下是小編幫大家整理的老舍短篇散文,歡迎大家分享。
老舍短篇散文 篇1
雖然家在北平,可是已有十六七年沒在北平住過一季以上了。
因此,對于北平的文藝界朋友就多不相識。
不喜上海,當(dāng)然不常去,去了也馬上就走開,所以對上海的文藝工作者認(rèn)識的也很少。
有三次聚會是終生忘不掉的:一次是在北平,楊今甫與沈從文兩先生請吃飯,客有兩桌,酒是滿壇;多么快活的日子啊!今甫先生拳高量雅,喊起來大有威風(fēng)。
從文先生的拳也不弱,殺得我只有招架之工,并無還手之力。
那快樂的日子,我被寫家們困在酒陣?yán)?最勇敢的是葉公超先生,聲高手快,連連挑戰(zhàn)。
朱光潛先生拳如其文,結(jié)結(jié)實實,一字不茍。
朱自清先生不慌不忙,和藹可愛。
林徽音女士不動酒,可是很會講話。
幾位不吃酒的,談古道今,亦不寂寞,有羅膺中先生,黎錦明先生,羅莘田先生,魏建功先生……其中,莘田是我自幼的同學(xué),我倆曾對揪小辮打架,也一同逃學(xué)去聽《施公案》。
他的酒量不大,那天也陪了我?guī)妆,多么快樂的日?這次遇到的朋友,現(xiàn)在大多數(shù)是在昆明,每個人都跑了幾千里路。
他們都最愛北平,而含淚逃出北平;什么京派不京派,他們的氣節(jié)不比別人低一點呀!那次還有周作人先生,頭一回見面,他現(xiàn)在可是還在北平,多么傷心的事!
第二次是在上海,林語堂與邵詢美先生請客,我會到沈有乾、簡又文,諸先生。
第三次是鄭振鐸先生請吃飯,我遇到茅盾,巴金,黎烈文,徐調(diào)孚,葉圣陶諸位先生。
這些位寫家們,在抗戰(zhàn)中,我只會到了三位:簡又文、圣陶與茅盾。
在上海的,連信也不便多寫,在別處的,又去來無定,無從通信。
不過,可以放心的,他們都沒有逃避,都沒有偷閑,由友人們的報告,知道他們都勤苦的操作,比戰(zhàn)前更努力。
那可紀(jì)念的酒宴,等咱們打退了敵人是要再來一次呀!今日,我們不教酒杯碰著手,勝利是須“爭”取來的啊!我們須緊握著我們的武器!
在山東住了整七年。
在濟(jì)南,認(rèn)識了馬彥祥與顧綬昌先生。
在青島,和洪深,盂超,王余杞,臧克家,杜宇,劉西蒙,王統(tǒng)照諸先生常在一處,而且還合編過一個暑期的小刊物。
洪深先生在春天就離開青島,孟超與杜宇先生是和我前后腳在七七以后走開的。
多么可愛的統(tǒng)照啊,每次他由上;丶乙灰患揖驮谇鄭u——必和我喝幾杯苦露酒。
苦露,難道這酒名的不祥遂使我們有這長別離么?不,不是!那每到夏天必來示威的日本艦隊一一七十幾艘,黑乎乎的.把前海完全遮住,看不見了那青青的星島——才是不祥之物呀!日本軍閥不被打倒,我們的命都難全,還說什么朋友與苦露酒呢?
朋友們,我常常想念你們!在想念你們的時候,我就也想告訴你們:我在武漢,在重慶,又認(rèn)識了許多許多文藝界的朋友,都貧苦,可是都快活,因為他們都團(tuán)結(jié)起來,組織了文藝協(xié)會,攜著手在一處工作。
我也得說,他們都時時關(guān)切著你們,不但不因為山水相隔而彼此冷淡,反倒是因為隔離而更親密。
到勝利那一天啊,我們必會開一次慶祝大會,山南海北的都來赴會,用酒洗一洗我們的筆,把淚都滴在手背上,當(dāng)我們握手的時候。
那才是我們最快樂的日子啊!勝利不是夢想,快樂來自艱苦,讓我們今日受盡了苦處,賣盡了力氣,去取得勝利與快樂吧!
老舍短篇散文 篇2
讀示甚感!在今日,得遠(yuǎn)地故人書,誠大快事。
可是在未讀之前,又每每感到不安——還欠著你的文債,已催過兩次了啊!這點不安,還決不是虛浮的只怕朋友挑眼生氣,而是有些說不出的什么,在心的深處活動。
算了吧,不便勉強(qiáng)去說那不大容易說出的一點什么吧;反正你會想象出好些個事來,其中必含有請求原諒,心心相見,國事家事……而后,在原諒我之外,也許還得到一些妙微難言之感,而落幾點淚。
勉強(qiáng)形容心境,有時候是自討苦吃的;好吧,還是說些事實較為痛快。
從六月底,我就離開重慶,到西北繞了個不小的圈子;直到十二月中旬才回來。
五個多月,沒有給您寫稿子,也沒有給任何朋友寫稿子。
十年來,這是第一次腦子放假,完全作肉食動物的生活差不多半年!路上相當(dāng)?shù)男量,見了炕就想快睡,所以沒法寫作。
加以,所見到的事雖是那么多,但是走馬看花,并沒看清楚任何一件;假若寫出來,定是一筆胡涂賬,就不如不寫。
因此,路上不能動筆,歸來不想動筆,都是真情實話。
生平能有幾次這樣的機(jī)會,一氣走兩萬里呢?這么一想,可就自然而然的愿作出點東西來,留個紀(jì)念。
但是,怎么寫呢?寫游記,我不內(nèi)行;我沒有達(dá)夫兄那樣的筆。
寫故事,又并沒聽到什么。
寫報告,我最不注意數(shù)目字,而數(shù)目字又不是可以隨便畫的`。
寫戲劇,不會。
于是,想來想去,我覺得還是寫一首長詩,比較有些偷手:什么都可以容納,什么又都可以“暫且不提”。
好,我就決定要寫長詩。
可是,自從進(jìn)了重慶,直到今天,我的長詩還沒有頭一個字。
文協(xié)的會務(wù),在我遠(yuǎn)征的期間,都仗著留在會里的友人們熱心支持;我回來了,理當(dāng)和他們換換班。
這就花去許多時間。
事情雖未必作得出,更不要說作得好,可是多跑腿,總顯著合于有力出力的說法。
此外,還須時時參加別的團(tuán)體的會議;因文協(xié)是個民眾團(tuán)體,團(tuán)體也有團(tuán)體的朋友啊。
跑路開會都是費時間的事,而時間又是那么鐵面無私,決不給任何人一點情面,多借出一塊幾來。
在這么亂忙之中,還要寫文章,因為不寫就沒有飯吃。
啊!我可以想象到,看到這里,您必定笑了——這家伙可說走了嘴!敢情他不是不寫,而是寫了不給“我”呀!對,有您這么一想!不過,您還得聽我慢慢的說。
現(xiàn)在寫文章,簡直是“擠”,不是“寫”。
戰(zhàn)時首都的刊物與報紙,自然比別處多一些,那么要文章的地方也就多一些。
這,其實也好辦;要文章在他,寫不寫在我;我本用不著生擠硬作。
不過,我并沒有那個自由。
要文章的既都是朋友,而且相距不遠(yuǎn),可以時時來索取。
好,我只有硬擠亂湊,別無辦法。
今天湊一千字一篇;明天湊一千五百字,又算一篇。
寫著十分傷心,不寫又無法吃飯;我名之曰文章凌遲,死而后已!
您看,您是那么遠(yuǎn),無從來坐索,怎能得到稿子呢?我并沒忘了您,也沒忘了應(yīng)寫些象樣的東西,可是我長不出另一只手來,可以多寫;也長不出另一個腦子,能夠既快且好,
您也許說,不會找個清靜地方藏起去嗎?不行,我不能藏起去。
說真的,我心里老這么想:今日的文藝不應(yīng)離開抗戰(zhàn),今日的文藝工作者也不應(yīng)圖清靜而離開社會。
入山修道,我的文藝生活便脫了節(jié)。
我的作品已被凌遲,不錯;可是,我究竟沒有閑著:寫鼓詞也好,寫舊劇也好,有人要我就寫,有用于抗戰(zhàn)我就寫。
這樣,寫的不好是實情,我的心氣可因此而越來越起勁;我覺得我的一段鼓詞設(shè)若能鼓勵了一些人去拚命抗戰(zhàn),就算盡了我的微薄的力量。
假若我本來有成為莎士比亞的本事,而因為亂寫粗制,耽誤了一個中國的莎士比亞,我一點也不后悔傷心。
是的,偉大作品的感動力強(qiáng),收效必大,我知道。
可是,在今日的抗戰(zhàn)軍民中,只略識之無,而想念書看報的正不知有多少萬;能注意到他們,也不算錯誤。
再說,在后方大都市里,書籍刊物的確是不少,但是前方的情形便大不相同一一大家簡直找不到東西念。
因此,顧及質(zhì)的提高,固然有理;可是顧及量的增加,也不算罪過。
我不能自居為多產(chǎn)的作家,因為事忙體弱,并不能下筆萬言。
我只求自己不偷懶,雖不能埋頭寫作,可是有工夫就寫一點,希望所寫的多少有點益處。
近來物價高漲,生活較前更為困難。
不過,非到萬不得已時,我總不至于放棄作家生活,而去干別的營業(yè)。
請您放心,我一定有那么一天,給您寄點看得過去的東西;您應(yīng)代為禱告:別生病,別改行!
向兄是在北碚教育部。
何容兄則仍與我住在一處。
匆匆,祝吉’
老舍短篇散文 篇3
當(dāng)我到達(dá)洛陽的時候,作家訪問團(tuán)——由王禮錫先生率領(lǐng)——已在那里住了好幾天。
大雨,他們非等放晴不能渡河。
剛一進(jìn)旅館,我就聽到訪問團(tuán)還沒能走的消息,馬上想看他們?nèi)ァ?/p>
不大會兒,在電話中,聽到之的的笑聲,與因找不到足以表示情感的話而來的一串“啊,啊……”。
又過了一會兒,我和他們一一的.握了手。
那種痛快、高興、親熱,簡直說不出來!
他們的院里滿是花木,高而濃綠的梧桐,與紅白相間的木槿花,首先在大家歡笑中被我看到,至今還一閉目就在我眼前。
晚間,我就是在一株白木槿花旁與禮錫先生談了好久。
這,難道是個夢么?禮錫,還記得你我都夸獎過的那幾朵大而玲瓏的白花么?
他與我談自重慶到洛陽一路上的經(jīng)過情形,將來團(tuán)體工作的計劃,與團(tuán)員們的才能與可愛……,最后,還談到詩歌問題。
他雖然在路上仍舊依著他自創(chuàng)的詩體寫了不少的詩,可是他聲明那只是“鬧著玩”;他將來不論是翻譯,還是創(chuàng)作,必定要用白話的。
詩是他的命,他要運用白話加強(qiáng)這生命,使之更活潑,更富于宣傳性。
他臉上沒有一點病容。
還是那么胖、那么一精一神、那么和藹,嘴角上老微笑著。
笑著,他告訴我,因警報,他那天只剪了半邊發(fā),還得去第二次!一切團(tuán)中事務(wù),他都不辭勞苦不怕麻煩,為一件小事也許跑多少路,只求把它作得妥貼。
前發(fā)也須跑兩次了,他微笑著。
他走不了,我也走不了;仿佛洛陽所有的雨都積蓄在一處,一總在那幾天落下來。
冒著雨,我?guī)缀跏翘焯煺宜ァ?/p>
他沒有病;工作、談笑,他與年歲輕些的朋友們是一樣的。
只有一天午飯間,他聲明不喝酒。
可是,大家的高興使他自動撤消前議,“好,我還是得陪你們一杯;就是一杯。
”喝完,他便躺下睡了。
第二天又見到,他笑著向我道歉:“你看,一杯酒就醉了!昨天你由這里走,我會不知道!”
啊,禮錫兄,你“走”,我可也不知道啊!連夢想也想不到啊!
洛陽分別,他們往北,我們往南。
我再到西安,那不能使人相信的消息已在報紙上登出!沒錢,沒交通工具,我沒法子到洛陽去哭!
死得光榮,可是,我們失去一位益友,一個抗戰(zhàn)文藝工作最有力的指導(dǎo)人!光榮的死便是永生,我們該怎么辦呢?我又回到重慶來了,禮錫兄!我又看見了你,你的遺像是懸在文協(xié)會所里;我老想看著你,可是不敢抬頭;你是在我的面前,在我的心中,可是……
老舍短篇散文 篇4
老舍寫濟(jì)南,首先推出的一組散文,共七篇,總題叫:《一些印象》。
在《一些印象》里,老舍用了一種近乎詩的語言,把一個遙遠(yuǎn)的如夢如幻的中古老城,整個地由遠(yuǎn)而近地推到讀者面前:
設(shè)若你的幻想中有個中古的老城,有睡著了的大城樓,有狹窄的古石路,有寬厚的石城墻,環(huán)城流著一道清溪,倒映著山影,岸上蹲著紅袍綠褲的小妞兒。你的幻想中要是這么個境界,那便是個濟(jì)南。
請你在秋天來。那城,那河,那古路,那山影,是終年給你預(yù)備著的?墒羌由蠞(jì)南的秋色,濟(jì)南由古樸的畫境轉(zhuǎn)入靜美的詩境中了。這個詩意秋光秋色是濟(jì)南獨有的。上帝把夏天的藝術(shù)賜給瑞士,把春天的賜給西湖,秋和冬的全賜給了濟(jì)南。
那中古的老城,帶著這片秋色秋聲,是濟(jì)南,是詩。
這個濟(jì)南印象,不僅酷似一幅寫意的宋人水墨山水,而且也頗像一幅印象派的現(xiàn)代油畫。
老舍不僅寫了濟(jì)南的秋天、濟(jì)南的冬天、濟(jì)南的夏天,還在《春風(fēng)》中寫了濟(jì)南的春天,春夏秋冬,四季更迭,光影駁離,色彩斑斕。
為了凸現(xiàn)濟(jì)南獨有的魅力,擴(kuò)展讀者想象的空間,老舍不僅信手拈來瑞士、西湖與濟(jì)南作對比,還不斷請出倫敦、芙勞那思(意大利)、南京、北平、青島等城市與濟(jì)南相映襯、相參照,使畫面的意境更加幽遠(yuǎn)。
詩云: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
寫濟(jì)南,不能不寫濟(jì)南的山和水。
老舍似乎天生對山有一種由衷的`親近,對水有一種深切的景仰。他的散文中對濟(jì)南山水的描寫,如其說是寫,不如說是在讀,是相看兩不厭的對話,就難怪是那么鮮活,那么靈動,那么傳神,那么富有人情味了。
請看看老舍是如何寫濟(jì)南的山的吧:
濟(jì)南是抱在小山里的;到了秋天,小山上的草色在黃綠之間,松是綠的,別的樹葉差不多都是紅與黃的。就是那沒樹木的山上,也增多了顏色--日影、草色、石層,三者能配合出種種的條紋,種種的影色。配上那光暖的藍(lán)空,我覺到一種舒適安全,只想在山坡上似睡非睡的躺著,躺到永遠(yuǎn)。(《春風(fēng)》)
這是秋天濟(jì)南的山。
小山整把濟(jì)南圍了個圈兒,只有北邊缺著點口兒,這一圈小山在冬天特別可愛,好象是把濟(jì)南放一個小搖籃里,它們?nèi)察o不動的低聲的說:你們放心吧,這兒準(zhǔn)保暖和。真的,濟(jì)南的人們在冬天是面上含笑的。他們一看那些小山,心中便覺得有了著落,有了依靠。(《一些印象(續(xù)六)》)
這是冬天濟(jì)南的山。
綠樹的尖上浮著一兩個山峰,因為綠樹太密了,所以看不見樹后的房子與山腰,使你猜不到綠蔭后面還有什么;深密偉大,你不由的深吸一口氣。拐過禮堂,你看見南面的群山,綠的。山前的田,綠的。一個綠海,山是那些高的綠浪。(《非正式的公園》)
這是夏天濟(jì)南的山
再請看老舍是如何寫濟(jì)南的水的:
哪兒的水能比濟(jì)南?有泉--到處是泉--有河,有湖,這是由形式上分。不管是泉是河是湖,全是那么清,全是那么甜,哎呀,濟(jì)南是自然的Sweetheart吧?先不用說別的,只說水中的綠藻吧,那份兒綠色,除了上帝心中的綠色,恐怕沒有別的東西能比擬的。(《一些印象(續(xù)四)》)
這是濟(jì)南的秋水。
那水呢,不但不結(jié)冰,反倒在綠藻上冒著點熱氣。水藻真綠,把終年貯蓄的綠色全拿了來了。天兒越睛,水藻越綠,就憑這些綠的精神,水也不忍得凍上;況且那長枝的垂柳還要在水里照個影兒呢?窗,由澄清的河水慢慢往上看吧,空中,半空中,天上,自上而下全是那么清亮,那么藍(lán)汪汪的,整個的是塊空靈的藍(lán)水晶。(《一些印象(續(xù)五)》)
這是濟(jì)南的冬日之水。
試問,從古至今有哪一位文人雅士,能象老舍這樣對濟(jì)南的山水如此相熟、相親、相知,而又寫得這么富有詩意、這么觸手可及的呢?
如果濟(jì)南的山水有知,僅憑這些不朽的文字,它們就完全可以認(rèn)定是遇到一位千古知己了!
然而,我們的老舍并未就此止筆。
千佛山、趵突泉和大明湖,是濟(jì)南的三大名勝。老舍對當(dāng)時的這三大名勝似乎頗有微詞,稱它們:既不大,又不明,也不湖。
但,他還是忍不住有專門的文字描寫了它們。
除了在多篇文中都為千佛山寫上幾筆外,老舍還有專篇寫趵突泉,專篇寫大明湖的。
在《趵突泉的欣賞》里,他寫下了那段膾炙人口、可傳千古的文字:
泉太好了。泉池差不多見方,三個泉口偏西,北邊便是條小溪流向西門去,看那三個大泉,一年四季,晝夜不停,老是那么翻滾。你立定呆呆的看三分鐘,你便覺出自然的偉大,使你不敢再正眼去看。永遠(yuǎn)那么純潔,永遠(yuǎn)那么活潑,永遠(yuǎn)那么鮮明,冒,冒,冒,永不疲乏,永不退縮,只是自然有這樣的力量!
寫了濟(jì)南的山水之勝,老舍并沒忘濟(jì)南的物產(chǎn)之美。
那鮮、白、偉麗、晶亮、細(xì)潤、甜津津的濟(jì)南大蔥,那大明湖的水產(chǎn)三美--蒲菜、茭白、白花藕,甚至還有那亭亭玉立,既可觀賞又可佐酒吃的白蓮花(見《吃蓮花的》)等等,無不見諸于文字。
這樣,那城,那河,那古路,那山影,那大城樓、石城墻,那千佛山、大明湖、趵突泉,以及歷山、鵲山、華山、歷下亭、鐵公祠、北極閣、開元寺古石塔,夏目的荷花,春天的楊柳,蒲菜、茭白、白花藕,甚至大明湖游船上漂亮的對聯(lián)等等--濟(jì)南的山山水水、風(fēng)風(fēng)物物,就盡入老舍筆下了。
老舍短篇散文 篇5
然而,如果老舍散文中的濟(jì)南僅僅限于這些山水之勝,那他就不是具有深刻文化批判意識的老舍,而僅是一個浪漫派的田園詩人或散文家了。
無論是出于對濟(jì)南真摯的熱愛,還是對當(dāng)時灰色現(xiàn)狀的強(qiáng)烈不滿,對中華民族這個古老民族精神和文化心態(tài)的深刻思考,老舍都不會不關(guān)注這自然美景之下的人,都不會不正視那些自然之美中被人工造就的不美之處。
或許是與旅居歐洲的經(jīng)歷有關(guān)吧,老舍一到濟(jì)南,即痛感到濟(jì)南道路的狹窄、失修和交通工具的落后。
他在《到了濟(jì)南(之一)》、《到了濟(jì)南(之二)》和稍后的《路與車》中,即以幽默的文字描寫了濟(jì)南的瘦馬破車,慷慨不平的舊石路,狹窄得車上的人稍微一歪頭便有撞到墻上之危險的小巷,在幽默、夸張中,飽含針砭。
在《趵突泉的欣賞》中,老舍描寫了名泉周圍的壅塞破爛,嘈雜紛擾,濁氣熏天,痛心地說:這又是個中國人的征服自然的辦法,那就是說,凡是自然的恩賜交到中國人手里就會把它弄得丑陋不堪。
在《大明湖之春》和《更大一些的想象》里,老舍寫到當(dāng)時的大明湖已經(jīng)不湖:本來這湖是個湖,而是被人工作成了許多水溝,湖中現(xiàn)在已不是一片清水,而是用壩劃開的多少塊地。地外留著幾條溝,游艇沿溝而行,即是逛湖。
在《廣智院》中,老舍寫了濟(jì)南沒有開啟民智的社會教育,民眾缺乏起碼的科學(xué)常識,在這一點上,我們沒有理由輕慢洋鬼子辦的廣智院。
在《藥集》中,老舍寫了那成捆成捆的用作治病的中藥材--橘皮上一層黑泥,柴胡上沾著馬糞,人們毫無衛(wèi)生觀念。
在《耍猴》中,老舍寫了沒有文化的市民不知體育為何物,視現(xiàn)代體育為耍猴。
在《估衣》中,老舍寫了無知的鄉(xiāng)民在商埠爭相購買東洋破爛--日本估衣,并不知抵制仇貨是怎么回事兒。
在《國慶與重陽的追記》中,老舍寫了民眾缺乏起碼的啟蒙和愛國教育,國難當(dāng)頭照樣熱熱鬧鬧地登千佛山,并沒有多少人把九、一八、五、三這些國恥日記在心上。
在《三個月來的濟(jì)南》和《吊濟(jì)南》中,老舍痛陳濟(jì)南的亡城之危,寫了面對外侮民眾的麻木、散漫和缺乏組織,寫了士兵的英勇抵抗,寫了官員的敷衍和軍閥的昏聵。
在這些文章中,老舍很留意濟(jì)南的市政建設(shè),關(guān)心社會下層民眾的疾苦,更關(guān)注他們精神上的`貧瘠和缺乏啟蒙。
由此不難看出,在這一系列散文中,老舍是用了兩套筆墨、兩種色調(diào),一半恨一半笑的來寫濟(jì)南的。他用充滿詩意的,十分欣賞、贊美的親切語調(diào)來寫濟(jì)南獨一無二的山水之勝,而惋惜由于當(dāng)局的馬虎、敷衍、無規(guī)劃以及民眾的貧困、因循、愚昧使這天然之美大為減色;他用幽默、冷峻的筆調(diào)來寫社會的灰暗、落后和民眾的愚昧、麻木,而予以善意的針砭和調(diào)侃。
這些或幽默或莊重、或憤世或嫉俗的文字,無一不透露著一種含淚的微笑,一種急欲療救而導(dǎo)致的焦灼,和因愛之深而產(chǎn)生的恨之切。
老舍短篇散文 篇6
老舍作為濟(jì)南一位并世無二的知音與知己,不僅表現(xiàn)在他為濟(jì)南寫了一系列無人可以企及的優(yōu)秀散文,勾畫出一個30年代相當(dāng)完整的濟(jì)南,那些描寫濟(jì)南山水的不朽文字膾炙人口,可傳千古;更體現(xiàn)為他對濟(jì)南,有一種深刻的文化上的感知與認(rèn)同。
由老舍來濟(jì)南之前的經(jīng)歷看,古都北京旗人文化圈里的生活養(yǎng)成了他早年的文化性格,出國前他對中原文化了解的并不多。1930年初老舍乘海輪由新加坡回國,不久即應(yīng)邀來到濟(jì)南。濟(jì)南以它質(zhì)樸的情懷接納了這位在海外漂泊了六年的游子,氤氳著濃郁中原文化氣息的古城開闊了老舍的文化視野。
在這塊厚土上很容易找到自己新生命的契合點的老舍,很快就融入到濟(jì)南的文化環(huán)境中。在這里,他愉快地生活了四年,勤奮地創(chuàng)作了四年,深闊地吸納、思索了四年。濟(jì)南四載,成為他整個人生歷程中一段最為自由、溫馨、安定而難忘的美好時光。
這一切不能不深深地影響到老舍對濟(jì)南的感情和認(rèn)識。應(yīng)該說,對城市和城市的生活方式,老舍自有自己的文化價值判斷和城市審美觀。對一些城市,他是不喜歡甚或排拒的,而對濟(jì)南,則是認(rèn)同的。
在《吊濟(jì)南》一文中,他這樣寫道:它似乎真是穩(wěn)立在中國的文化上,城墻并不足攔阻住城與鄉(xiāng)的交往;以善作洋奴自夸的人物與神情,在這里是不易找到的。這使人心里覺得舒服一些。一個不以跳舞開香檳為理想的生活的人,到了這里自自然然會感到一些平淡而可愛的滋。他充滿深情地說:這里每一個角落,似乎都存在著一些生命的痕跡;每一小小的變遷,都引起一些感觸;就是一風(fēng)一雨也仿佛含著無限的情意似的。
這種文化和感情上的認(rèn)同,使老舍不由自主地把自己也當(dāng)成了大半個濟(jì)南人,他稱濟(jì)南是我的第二故鄉(xiāng)。
即是第二故鄉(xiāng),他就常常忍不住要為濟(jì)南獻(xiàn)計獻(xiàn)策--
在《大明湖之春》中,老舍出主意說:假若能把地都收回,拆開土壩,挖深了湖身,它當(dāng)然可以馬上既大且明起來:湖面原本不小,而濟(jì)南又有的`是清涼的泉水呀;
在《趵突泉的欣賞》中,他進(jìn)言道:前年冬天一把大火把泉池南邊的棚子都燒了。有機(jī)會改造了!造成一個公園,各處安著噴水管!東邊作個游泳池!有許多人這樣的盼望;
在《更大一些想象》中,老舍設(shè)想:城在山下湖在城中。這是不是一個美女似的城市?你再看,或者說再想,那城墻是不是個仙境?河岸上,柳蔭下假如有些美于濟(jì)南婦女(這自然是指當(dāng)時濟(jì)南勞動婦女笨拙的穿戴--筆者注)的浣紗女兒,穿著白衫或紅襖,像些團(tuán)大花似的,看看自己的倒影,一邊洗一邊唱?;
這是何等的拳拳之心和憂我濟(jì)南之懷!
當(dāng)然,現(xiàn)在看來,由于時代的局限,老舍的這些設(shè)想未必全部妥當(dāng),但在總體意識上,卻不失為一種高明的現(xiàn)代城市治理觀。
不僅如此。
離開濟(jì)南之后,對一個新生的、更清醒更合理的濟(jì)南的憧憬,對濟(jì)南無比的懷念,更在老舍的心中凝聚、幻化成一個美好的濟(jì)南夢--
我將看到那城河更多一些綠柳,柳蔭下有白石的小凳,任人休息。我將看見破舊的城墻變?yōu)閷捥沟鸟R路,把鄉(xiāng)郊與城市打成一家;在城里可望見南山的果林,在鄉(xiāng)間可以知道城內(nèi)的消息。我將看到大明湖還田為湖,有十頃白蓮。我將看見趵突泉改為浴場,游泳著健壯的青年男女。我將看見馬鞍山前后有千百煙囪,用著博山的煤,把膠東的煙葉制成金絲,魯北的棉花織成細(xì)布,泰山的櫻桃,萊陽的梨,肥城的密桃,制成精美的罐頭;煙臺的葡萄與蘋果釀成美酒,供全國的同胞享用。還有那已具雛型的制鐘制鋼,玻璃磁器,棉綢花邊等等工業(yè),都能合理的改進(jìn)發(fā)展,富國裕民。我希望濟(jì)南成為全省真正的腦府,用多少條公路,幾條河流,和火車電話,把它的智慧熱城的清醒的串送到東海之濱與泰山之麓。(《吊濟(jì)南》)
老舍在《三個月來的濟(jì)南》中,堅定地說:從一上車,我便默默的決定好:我必須回濟(jì)南,必能回濟(jì)南!濟(jì)南將比我所認(rèn)識的更美更尊嚴(yán),當(dāng)我回來的時候。
然而,遺憾的是,此一去,老舍終于沒有能再回到濟(jì)南。
但,他畢竟把一個山水秀麗的濟(jì)南,活脫脫地寫進(jìn)他的散文里,留給后人了。使后來我們每一個想了解濟(jì)南,喜歡濟(jì)南的人,都不能不讀讀這些優(yōu)美的文字。
老舍短篇散文 篇7
對于青島的櫻花,我久已聽人講究過;既然今年有看著的機(jī)會,一定不去未免顯著自己太別扭;雖然我經(jīng)驗過的對風(fēng)景名勝和類似櫻花這路玩藝的失望使我并不十分熱心。太陽剛給嫩樹葉油上一層綠銀光,我就動身向公園走去,心里說:早點走,省得把看花的精神移到看人上去。這個主意果然不錯,樹下應(yīng)景而設(shè)的果攤茶桌,還都沒擺好呢,差不多除了幾位在那兒打掃甘蔗渣子、橘皮和昨天游客們所遺下的一切七零八碎的清道夫,就只有我自己。我在那條櫻花路上來回蹓跶,遠(yuǎn)觀近玩的細(xì)細(xì)的看了一番櫻花。
櫻花說不上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它艷麗不如桃花,玲瓏不如海棠,清素不如梨花,簡直沒有什么香味。它的好處在乎“盛”:每一叢有十多朵,每一枝有許多叢;再加上一株挨著一株,看過去是一團(tuán)團(tuán)的白雪,微染著朝陽在雪上映出的一點淺粉。來一陣微風(fēng),櫻樹沒有海棠那樣的輕動多姿,而是整團(tuán)的雪全體擺動;隔著松墻看過去,不見樹身,只見一片雪海輕移,倒還不錯。設(shè)若有下判斷的必要,我只能說櫻花的好處是使人痛快,它多、它白、它亮,它使人覺得春忽然發(fā)了瘋,若是以一朵或一株而論,我簡直不能給它六十分以上。
無論怎說吧,我算是看過了櫻花。不算冤,可也不想再看,就帶著這點心情我由花徑中往回走,朝陽射著我的背。走到了梅花路的路頭,我疑惑我的眼是有了毛。河鎭淼氖撬尾∵@個忙人會有工夫來看櫻花!
不是他是誰呢,他從遠(yuǎn)遠(yuǎn)的就“嘿嘍”,一直“嘿嘍”到握著我的手。他的臉朝著太陽,亮得和春光一樣!昂賴D,嘿嘍,”他想不起說什么,只就著舌頭的便利又補上這么兩下。
“你也來看花?”我笑著問。
“可就是,我也來看花!”他松了我的手。
“算了吧,跟我回家溜溜舌頭去好不好?”我愿意聽他瞎扯,所以不管他怎樣熱心看花了。
“總得看一下,大老遠(yuǎn)來的;看一眼,我跟你回家,有工夫;今天我們的頭兒逛勞山去,我也放了自己一天的假!彼难巯驒鸦沁呁送硎痉侨タ纯床豢傻臉幼。我只好陪他再走一遭了。他的看花法和我的大不相同了。在他的眼中,每棵樹都象人似的,有歷史,有個性,還有名字:“看那棵‘小歪脖’,今年也長了本事;嘿!看這位‘老太太’,居然大賣力氣;去年,去年,她才開了,哼,二十來朵花吧!嘿嘍!”他立在一棵細(xì)高的櫻樹前面:“‘小旗桿’,這不行呀,凈往云彩里鉆,不別枝子!不行,我不看電線桿子,告訴你!”然后他轉(zhuǎn)向我來:“去年,它就這么細(xì)高,今年還這樣,沒辦法!”
“它們都是你的朋友?”我笑了。
宋伯公也笑了:“哼,那邊的'那一片,幾時栽的,哪棵是補種的,我都知道。”
看一下!他看了一點多鐘!我不明白他怎么會對這些樹感到這樣的興趣。連樹干上抹著的白灰,他都得摸一摸,有一片話。誠然,他講說什么都有趣;可是我對樹木本身既沒他那樣的熱誠,所以他的話也就打不到我的心里去。我希望他說些別的。我也看出來,假如我不把他拉走,他是滿可以把我說得變成一棵樹,一聲不出的聽他說個三天五天的。
我把他硬扯到家中來。我允許給他打酒買菜;他接收了我的賄賂。他忘了櫻花,可是我并想不起一定的事兒來說。瞎扯了半天,我提到孟智辰來。他馬上接了過去:“提起孟智辰來,那天你見他的經(jīng)過如何?”
我并不很認(rèn)識這個孟先生——或者應(yīng)說孟秘書長——我前幾天見過他一面,還是由宋伯公介紹的。我不是要見孟先生,而是必須見孟秘書長;我有件非秘書長不辦的事情。“我見著了他,”我說,“跟你告訴我的一點也不差:四棱子腦袋;牙和眼睛老預(yù)備著發(fā)笑唯恐笑晚了;臉上的神氣明明宣布著:我什么也記不住,只能陪你笑一笑!薄笆遣皇?”宋伯公有點得意他形容人的本事!翱墒,對那件事他怎么說?”
“他,他沒辦法!
“什么?又沒辦法?這小子又要升官了!”宋伯公咬上嘴唇,象是想著點什么。
“沒辦法就又要升官了?”我有點驚異。
“你看,我這兒不是想哪嗎?”
我不敢再緊問了,他要說一件事就要說完全了,我必須忍耐的等他想。雖然我的驚異使我想馬上問他許多問題,可是我不敢開口;“憑他那個神氣,怎能當(dāng)上秘書長?”這句最先來到嘴邊上的,我也咽下去。
我忍耐的等著他,好象避雨的時候渴望黑云裂開一點那樣。不久——雖然我覺得仿佛很久——他的眼球里透出點笑光來,我知道他是預(yù)備好了。
“哼!”他出了聲:“夠?qū)懫≌f的!”
“說吧,下午請你看電影!”
“值得看三次電影的,真的!”宋伯公知道他所有的故事的價值:“你知道,孟秘書長是我大學(xué)里的同學(xué)?一點不瞎吹!同系同班,真正的同學(xué)。那時候,他就是個重要人物:學(xué)生會的會長呀,作各種代表呀,都是他!
“這家伙有兩下子?”我問。
“有兩下子?連半下子也沒有!”
“因為——”
“因為他連半下子沒有,所以大家得舉他。明白了吧?”“大家爭會長爭得不可開交,”我猜想著:“所以讓給他作,是不是?”
老舍短篇散文 篇8
“臘七臘八,凍死寒鴉”,這是一年里最冷的時候。可是,到了嚴(yán)冬,不久便是春天,所以大家并不因為寒冷而減少過年與迎春的熱情。在臘八那天,人家里,寺觀里,都熬臘八粥。這種特制的粥是祭祖祭神的,可是細(xì)一想,它倒是農(nóng)業(yè)社會的一種自傲的表現(xiàn)——這種粥是用所有的各種的米,各種的豆,與各種的干果(杏仁、核桃仁、瓜子、荔枝肉、蓮子、花生米、葡萄干、菱角米……)熬成的。這不是粥,而是小型的農(nóng)業(yè)展覽會。
臘八這天還要泡臘八蒜。把蒜瓣在這天放到高醋里,封起來,為過年吃餃子用的。到年底,蒜泡得色如翡翠,而醋也有了些辣味,色味雙美,使人要多吃幾個餃子。在北京,過年時,家家吃餃子。
從臘八起,鋪戶中就加緊地上年貨,街上加多了貨攤子——賣春聯(lián)的、賣年畫的、賣蜜供的、賣水仙花的等等都是只在這一季節(jié)才會出現(xiàn)的。這些趕年的攤子都教兒童們的心跳得特別快一些。在胡同里,吆喝的聲音也比平時更多更復(fù)雜起來,其中也有僅在臘月才出現(xiàn)的,像賣憲書的、松枝的、薏仁米的、年糕的等等。
在有皇帝的時候,學(xué)童們到臘月十九就不上學(xué)了,放年假一月。兒童們準(zhǔn)備過年,差不多第一件事是買雜拌兒。這是用各種干果(花生、膠棗、榛子、栗子等)與蜜餞攙和成的,普通的帶皮,高級的沒有皮——例如:普通的用帶皮的榛子,高級的用榛瓤兒。兒童們喜吃這些零七八碎兒,即使沒有餃子吃,也必須買雜拌兒。他們的第二件大事是買爆竹,特別是男孩子們?峙碌谌虏攀琴I玩藝兒——風(fēng)箏、空竹、口琴等——和年畫兒。
兒童們忙亂,大大家也緊張。他們須預(yù)備過年吃的使的喝的一切。他們也必須給兒童趕作新鞋新衣,好在新年時顯出萬象更新的氣象。
二十三過小年,差不多就是過新年的“彩排”。在舊社會里,這天晚上家家祭灶王,從一擦黑兒鞭炮就響起來,隨著炮聲把灶王的紙像焚化,美其名叫送灶王上天。在前幾天,街上就有多少賣麥芽糖與江米糖的,糖形或為長方塊或為大小瓜形。按舊日的說法:有糖粘住灶王的嘴,他到了天上就不會向玉皇報告家庭中的壞事了,F(xiàn)在,還有賣糖的,但是只由大家享用,并不再粘灶王的嘴了。
過了二十三,大家就更忙起來,新年眨眼就到了啊。在除夕以前,家家必須把春聯(lián)貼好,必須大掃除一次,名曰掃房。必須把肉、雞、魚、青菜、年糕什么的都預(yù)備充足,至少足夠吃用一個星期的——按老習(xí)慣,鋪戶多數(shù)關(guān)五天門,到正月初六才開張。假若不預(yù)備下幾天的吃食,臨時不容易補充。還有,舊社會里的老媽媽論,講究在除夕把一切該切出來的東西都切出來,省得在正月初一到初五再動刀,動刀剪是不吉利的。這含有迷信的意思,不過它也表現(xiàn)了我們確是愛和平的人,在一歲之首連切菜刀都不愿動一動。
除夕真熱鬧。家家趕做年菜,到處是酒肉的香味。老少男女都穿起新衣,門外貼好紅紅的對聯(lián),屋里貼好各色的年畫,哪一家都燈火通宵,不許間斷,炮聲日夜不絕。在外邊做事的人,除非萬不得已,必定趕回家來,吃團(tuán)圓飯,祭祖。這一夜,除了很小的孩子,沒有什么人睡覺,而都要守歲。
元旦的光景與除夕截然不同:除夕,街上擠滿了人;元旦,鋪戶都上著板子,門前堆著昨夜燃放的爆竹紙皮,全城都在休息。
男大家在午前就出動,到親戚家,朋友家去拜年。女大家在家里接待客人。同時,城內(nèi)城外有許多寺院開放,任人游覽,小販們在廟外擺攤,賣茶、食品和各種玩具。北城外的大鐘寺,西城外的白云觀,南城的火神廟(廠甸)是最有名的?墒,開廟最初的兩三天,并不十分熱鬧,因為大家還正忙著彼此賀年,無暇及此。到了初五六,廟會開始風(fēng)光起來,小孩們特別熱心去逛,為的是到城外看看野景,可以騎毛驢,還能買到那些新年特有的玩具。白云觀外的廣場上有賽轎車賽馬的;在老年間,據(jù)說還有賽駱駝的。這些比賽并不爭取誰第一誰第二,而是在觀眾面前表演騾馬與騎者的美好姿態(tài)與技能。
多數(shù)的鋪戶在初六開張,又放鞭炮,從天亮到清早,全城的炮聲不絕。雖然開了張,可是除了賣吃食與其他重要日用品的鋪子,大家并不很忙,鋪中的伙計們還可以輪流著去逛廟、逛天橋,和聽?wèi)颉?/p>
元宵(湯圓)上市,新年的高潮到了——元宵節(jié)(從正月十三到十七)。除夕是熱鬧的,可是沒有月光;元宵節(jié)呢,恰好是明月當(dāng)空。元旦是體面的,家家門前貼著鮮紅的'春聯(lián),大家穿著新衣裳,可是它還不夠美。元宵節(jié),處處懸燈結(jié)彩,整條的大街像是辦喜事,火熾而美麗。有名的老鋪都要掛出幾百盞燈來,有的一律是玻璃的,有的清一色是牛角的,有的都是紗燈;有的各形各色,有的通通彩繪全部《紅樓夢》或《水滸傳》故事。這,在當(dāng)年,也就是一種廣告;燈一懸起,任何人都可以進(jìn)到鋪中參觀;晚間燈中都點上燭,觀者就更多。這廣告可不庸俗。干果店在燈節(jié)還要做一批雜拌兒生意,所以每每獨出心裁的,制成各樣的冰燈,或用麥苗做成一兩條碧綠的長龍,把顧客招來。
除了懸燈,廣場上還放花合。在城隍廟里并且燃起火判,火舌由判官的泥像的口、耳、鼻、眼中伸吐出來。公園里放起天燈,像巨星似的飛到天空。
男男女女都出來踏月、看燈、看焰火;街上的人擁擠不動。在舊社會里,女大家輕易不出門,她們可以在燈節(jié)里得到些自由。
小孩子們買各種花炮燃放,即使不跑到街上去淘氣,在家里照樣能有聲有光地玩耍。家里也有燈:走馬燈——原始的電影——宮燈、各形各色的紙燈,還有紗燈,里面有小鈴,到時候就叮叮地響。大家還必須吃湯圓呀。這的確是美好快樂的日子。
一眨眼,到了殘燈末廟,學(xué)生該去上學(xué),大人又去照常做事,新年在正月十九結(jié)束了。臘月和正月,在農(nóng)村社會里正是大家最閑在的時候,而豬牛羊等也正長成,所以大家要殺豬宰羊,酬勞一年的辛苦。過了燈節(jié),天氣轉(zhuǎn)暖,大家就又去忙著干活了。北京雖是城市,可是它也跟著農(nóng)村社會一齊過年,而且過得分外熱鬧。
在舊社會里,過年是與迷信分不開的。臘八粥,關(guān)東糖,除夕的餃子,都須先去供佛,而后大家再享用。除夕要接神;大年初二要祭財神,吃元寶湯(餛飩),而且有的人要到財神廟去借紙元寶,搶燒頭股香。正月初八要給老大家順星、祈壽。因此那時候最大的一筆浪費是買香蠟紙馬的錢,F(xiàn)在,大家都不迷信了,也就省下這筆開銷,用到有用的地方去。特別值得提到的是現(xiàn)在的兒童只快活地過年,而不受那迷信的熏染,他們只有快樂,而沒有恐懼——怕神怕鬼。也許,現(xiàn)在過年沒有以前那么熱鬧了,可是多么清醒健康呢。以前,大家過年是托神鬼的庇佑,現(xiàn)在是大家勞動終歲,大家也應(yīng)當(dāng)快樂地過年。
老舍短篇散文 篇9
你為什么喜歡花生呢,姐姐說花生味美甘甜,是一個極其好吃解饞的零食;哥哥說花生可以用來榨油,是一種非常有實用價值的植物;作者說花生物美價廉,是一種很招人喜歡和值得人付錢的東西。而父親卻說花生是一種很實用、很低調(diào)、很無私的植物,因為花生從不喜歡招搖和顯擺,也不喜歡邀功和爭寵,它只是一聲不吭把自己埋在地底下,然后默默無聞、竭盡所能的貢獻(xiàn)自己的果實,從而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價值,所以花生才如此會受人歡迎。
父親說桃子很甜美,石榴很紅火,蘋果很嬌艷,它們一旦成熟之后就會高掛枝頭,讓人一見便會生出無限的愛慕之情?墒腔ㄉ秃軓娜莸ǎ粫非蟊砻娴娘L(fēng)光和靚麗,他只注重自身的價值和貢獻(xiàn),所以它才是值得人學(xué)習(xí)和贊美的'好榜樣。父親這一番關(guān)花生的解讀和贊美讓作者對花生有了不一般的見解和情感,與此同時,作者也從花生身上學(xué)到了很多做人的道理。正如作者所言:“人要做有用的人,不要做只講體面,而對別人沒有好處的人!币虼,一個卓越的人應(yīng)該是一個有用的人,他除了要有表面的華麗體面之外,他更應(yīng)該注重內(nèi)心的修養(yǎng)和塑造,只有這樣他才是一個完完整整的、值得尊敬和效仿的成功人士。
正所謂“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币粋人要想讓自己的一生變得輝煌和榮耀,那么他就應(yīng)該成為一個對社會、對人民、對集體有貢獻(xiàn)的人。因此,我也真心希望我們每個人都可以像落花生一樣可以成為一個低調(diào)謙遜、無私奉獻(xiàn)、實用有用的人,只有這樣我們才會得到別人的尊敬,唯有這樣我們才會實現(xiàn)生命的價值。
老舍短篇散文 篇10
因為青島的節(jié)氣晚,所以櫻花照例是在四月下旬才能盛開。櫻花一開,青島的風(fēng)霧也擋不住草木的生長了。海棠,丁香,桃,梨,蘋果,藤蘿,杜鵑,都爭著開放,墻角路邊也都有了嫩綠的葉兒。五月的島上,到處花香,一清早便聽見賣花聲。
公園里自然無須說了,小蝴蝶花與桂竹香們都在綠草地上用它們的嬌艷的顏色結(jié)成十字,或繡成兒團(tuán);那短短的綠樹籬上也開著一層白花,似綠枝上掛了一層春雪。
就是路上兩旁的人家也少不得有些花草:圍墻既矮,藤蘿往往順著墻把花穗兒懸在院外,散出一街的香氣:那雙櫻,丁香,都能在墻外看到,雙櫻的明艷與丁香的素麗,真是足以使人眼明神爽。
山上有了綠色,嫩綠,所以把松柏們比得發(fā)黑了一些。谷中不但填滿了綠色,而且頗有些野花,有一種似紫荊而色兒略略發(fā)藍(lán)的,折來很好插瓶。
青島的人怎能忘下海呢,不過,說也奇怪,五月的海就仿佛特別的綠,特別的可愛,也許是因為人們心里痛快吧?看一眼路旁的綠葉,再看一眼海,真的,這才明白了什么叫做“春深似海”。
綠,鮮綠,淺綠,深綠,黃綠,灰綠,各種的綠色,連接著,交錯著,變化著,波動著,一直綠到天邊,綠到山腳,綠到漁帆的外邊去。風(fēng)不涼,浪不高,船緩緩的走,燕低低的飛,街上的花香與海上的咸味混到一處,浪漾在空中,水在面前,而綠意無限,可不是,春深似海!
歡喜,要狂歌,要跳入水中去,可是只能默默無言,心好像飛到天邊上那將將能看到的`小島上去,一閉眼仿佛還看見一些桃花。人面桃花相映紅,必定是在那小島上。
這時候,遇上風(fēng)與霧便還須穿上棉衣,可是有一天忽然響晴,夾衣就正合適。但無論怎說吧,人們反正都放了心──不會大冷了,不會。婦女們最先知道這個,早早的就穿出利落的新裝,而且決定不再脫下去。海岸上,微風(fēng)吹動少女們的發(fā)與衣,何必再會到電影園中找那有畫意的景兒呢!
這里是初春淺夏的合響,風(fēng)里帶著春寒,而花草山水又似初夏,意在春而景如夏,姑娘們總先走一步,迎上前去,跟花們競爭一下,女性的偉大幾乎不是頹廢詩人所能明白的。
人似乎隨著花草都復(fù)活了,學(xué)生們特別的忙:換制服,開運動會,到嶗山丹山旅行,服勞役。本地的學(xué)生忙,別處的學(xué)生也來參觀,幾個,幾十,幾百,打著旗子來了,又成著隊走開,男的,女的,先生,學(xué)生,都累得滿頭是汗,而仍不住的向那大海丟眼。
學(xué)生以外,該數(shù)小孩最快活,笨重的衣服脫去,可以到公園跑跑了;一冬天不見猴子了,現(xiàn)在又帶著花生去喂猴子,看鹿。拾花瓣,在草地上打滾;媽媽說了,過幾天還有大紅櫻桃吃呢!
預(yù)備呀,忙碌呀,都紅著眼等著那避暑的各處的闊人。多咱浴場上有了人影與小艇,生意便比花草還茂盛呀。到那時候,青島幾乎不屬于青島的人了。
那么,且讓我們自己盡量的欣賞五月的青島吧!
老舍短篇散文 篇11
林海
我總以為大興安嶺奇峰怪石,高不可攀。這回有機(jī)會看到它,并且走進(jìn)原始森林,腳踩在積得幾尺厚的松針上,手摸到那些古木,才證實這個悅耳的名字是那樣親切與舒服。
大興安嶺這個“嶺”字,跟秦嶺的“嶺”可大不一樣。這里的嶺的確很多,橫著的,順著的,高點兒的,矮點兒的,長點兒的,短點兒的,可是沒有一條使人想起“云橫秦嶺”那種險句。多少條嶺啊,在疾駛的火車上看了幾個鐘頭,既看不完,也看不厭。每條嶺都是那么溫柔,自山腳至嶺頂長滿了寶貴的樹木,誰也不孤峰突起,盛氣凌人。
目之所及,哪里都是綠的。的確是林海,群嶺起伏的林海的波浪。多少種綠顏色呀:深的,淺的,明的,暗的,綠得難以形容?峙轮挥挟嫾也拍苊璩鲞@么多的顏色來呢!
興安嶺上千般寶,第一應(yīng)夸落葉松。是的,這里是落葉松的海洋?矗_吷喜皇沁泛著白色的浪花嗎?那是些俏麗的白樺的銀裙,不是像海邊的浪花嗎?
兩山之間往往流動著清可見底的小河。河岸上有多少野花呀。我是愛花的人,到這里我卻叫不出那些花的名兒來。興安嶺多么會打扮自己呀:青松作衫,白樺為裙,還穿著繡花鞋。連樹與樹之間的空隙也不缺乏彩:松影下開著各種小花,招來各色的小蝴蝶—它們很親熱地落在客人身上;▍怖镞隱藏著珊瑚珠似的小紅豆。興安嶺中酒廠所造的紅豆酒,就是用這些小野果釀成的,味道很好。
看到數(shù)不盡的青松白樺,誰能不學(xué)向四面八方望一望呢?有多少省市用過這里的木材呀,大至礦井、鐵路,小至椽柱、桌椅。千山一碧,萬古常青,恰好與廣廈、良材聯(lián)系在一起。所以,興安嶺越看越可愛!它的美麗與建設(shè)結(jié)為一體,美得并不空洞。叫人心中感到親切、舒適。
及至看到了林場,這種親切之感更加深厚了。我們伐木取材,也造林護(hù)苗,一手砍一手載。我們不僅取寶,也作科學(xué)研究,使林海不但能夠萬古常青,而且可以綜合利用。山林中已經(jīng)有不少的市鎮(zhèn),給興安嶺添上了新的景色,添上了歡樂的勞動歌聲。人與山的關(guān)系日益密切,怎能不使我們感到親切、舒服呢?我不曉得當(dāng)初為什么管它叫興安嶺,由今天看來,它的確有興國安邦的意思。
草原
這次我看到了草原。那里的天比別處的更可愛?諝馐悄敲辞艴r,天空是那么明朗,使我總想高歌一曲,表示我滿心的歡樂。在天底下,一碧千里,而并不茫茫。四面都有小丘,平地是綠的,小丘也是綠的。羊群一會兒上了小丘,一會兒又下來,走到哪里都像給無邊的綠毯繡上了白色的大花。那些小丘的線條是那么柔美,就像只用綠色渲染,不用墨線勾勒的中國畫那樣,輕輕流入云際。這種境界,既使人驚嘆,又叫人舒服;既愿久立四望,又想坐下低吟一首奇麗的小詩。在這境界里,連駿馬和大牛都有時候靜立不動,好像回味著草原的無限樂趣。
我們訪問的是陳巴爾虎旗。汽車走了一百五十里,才到達(dá)目的地。一百五十里全是草原,再走一百五十里,也還是草原。草原上行車十分灑脫,只要方向不錯,怎么走都可以。初入草原,聽不見一點聲音,也看不見什么東西,除了一些忽飛忽落的小鳥。走了許久,遠(yuǎn)遠(yuǎn)地望見了一條迂回的明如玻璃的帶子。河!牛羊多起來,也看到了馬群,隱隱有鞭子的輕響?炝耍斓搅。忽然,像被一陣風(fēng)吹來的`,遠(yuǎn)處的小丘上出現(xiàn)了一群馬,馬上的男女老少穿著各色的衣裳。群馬疾馳,襟飄帶舞,像一條彩虹向我們飛過來。這是主人來到幾十里外歡迎遠(yuǎn)客。見到我們,主人們立刻撥轉(zhuǎn)馬頭,歡呼著,飛馳著,在汽車左右與前面引路。靜寂的草原熱鬧起來:歡呼聲,車聲,馬蹄聲,響成一片。車跟著馬飛過小丘,看見了幾座蒙古包。
蒙古包外,許多匹馬,許多輛車。人很多,都是從幾十里外乘馬或坐車來看我們。主人們下了馬,我們下了車。也不知道是誰的手,總是熱乎乎地握著,握住不散。大家的語言不同,心可是一樣。握手再握手,笑了再笑。你說你的,我說我的,總的意思是民族團(tuán)結(jié)互助。
也不知怎的,就進(jìn)了蒙古包。奶茶倒上了,奶豆腐擺上了,主客都盤腿坐下,誰都有禮貌,誰都又那么親熱,一點兒不拘束。不大會兒,好客的主人端進(jìn)了大盤的手抓羊肉。干部向我們敬酒,七十歲的老翁向我們敬酒。我們回敬,主人再舉杯,我們再回敬。這時候鄂溫克姑娘們,戴著尖尖的帽子,既大方,又稍有點羞澀,來給客人們唱民歌。我們同行的歌手也趕緊唱起來。歌聲似乎比什么語言都更響亮,都更感人,不管唱的是什么,聽者總會露出會心的微笑。
飯后,小伙子們表演套馬,摔跤,姑娘們表演民族舞蹈?腿藗円参璧奈,唱的唱,并且要騎一騎蒙古馬。太陽已經(jīng)偏西,誰也不肯走。是呀!蒙漢情深何忍別,天涯碧草話斜陽!
老舍短篇散文 篇12
我最初讀老舍的《趙子曰》、《老張的哲學(xué)》、《二馬》,未識其人,只覺得他以純粹的北平土話寫小說頗為別致。北平土話,像其他主要地區(qū)的土語一樣,內(nèi)容很豐富,有的是俏皮話兒,歇后語,精到出色的明喻暗譬,還有許多有聲無字的詞字。如果運用得當(dāng),北平土話可說是非常的生動有趣;如果使用起來不加檢點,當(dāng)然也可能變成為油腔滑調(diào)的“耍貧嘴”。
以土話入小說本是小說家常用的一種技巧,可使對話格外顯得活潑,可使人物個性格外顯得真實凸出。若是一部小說從頭到尾,不分對話敘述或描寫,一律使用土話,則自《海上花》一類的小說以后并不多見。我之所以注意老舍的小說者盡在于此。胡適先生對于老舍的作品評價不高,他以為老舍的幽默是勉強(qiáng)造作的。但一般人覺得老舍的作品是可以接受的,甚至頗表歡迎。
抗戰(zhàn)后,老舍有一段期間住在北碚,我們時相過從。他又黑又瘦,甚為憔悴,平常總是佝僂著腰,邁著四方步,說話的聲音低沉,徐緩,但是有風(fēng)趣。他和王老向住在一起,生活當(dāng)然是很清苦的。老舍對待誰都是一樣的和藹親切,存心厚道,所以他的人緣好。
有一次北碚各機(jī)關(guān)團(tuán)體以國立編譯館為首發(fā)起募款勞軍晚會,一連兩晚,盛況空前,把北碚兒童福利試驗區(qū)的大禮堂擠得水泄不通。國立禮樂館的張充和女士多才多藝,由我出面邀請,會同編譯館的姜作棟先生(名伶錢金福的弟子),合演一出《刺虎》,唱做之佳至今令人不能忘。在這一出戲之前,墊一段對口相聲。這是老舍自告奮勇的,蒙他選中了我做搭檔,頭一晚他“逗哏”我“捧哏”,第二晚我逗他捧,事實上掛頭牌的當(dāng)然應(yīng)該是他。他對相聲特有研究,在北平長大的誰沒有聽過焦德海草上飛?但是能把相聲全本大套的背誦下來則并非易事。如果我不答應(yīng)上臺,他即不肯露演,我為了勞軍只好勉強(qiáng)同意。
老舍囑咐我說,“說相聲第一要沉得住氣,放出一副冷面孔,永遠(yuǎn)不許笑,而且要控制住觀眾的注意力,用干凈利落的.口齒在說到緊要處使出全副氣力斬釘截鐵一般迸出一句俏皮話,則全場必定爆出一片采聲哄堂大笑,用句術(shù)語來說,這叫做‘皮兒薄’,言其一戳即破。”我聽了之后連連辭謝說:“我辦不了,我的皮兒不薄!彼f:“不要緊,咱們練著瞧!庇谑撬言~兒寫出來,一段是《新洪羊洞》,一段是《一家六口》,這都是老相聲,誰都聽過,相聲這玩藝兒不嫌其老,越是經(jīng)過千錘百煉的玩藝兒越惹人喜歡,借著演員的技藝風(fēng)度之各有千秋而永遠(yuǎn)保持新鮮的滋味。
相聲里面的粗俗玩笑,例如“爸爸”二字剛一出口,對方就得趕快順口答腔的說聲“啊”,似乎太無聊,但是老舍堅持不能刪免,據(jù)他看相聲已到了至善至美的境界,不可稍有損益。是我堅決要求,他才同意在用折扇敲頭的時候只要略為比劃而無需真打。我們認(rèn)真地排練了好多次。到了上演的那一天,我們走到臺的前邊,泥塑木雕一般繃著臉肅立片刻,觀眾已經(jīng)笑不可抑,以后幾乎只能在陣陣笑聲之間的空隙進(jìn)行對話。
該用折扇敲頭的時候,老舍不知是一時激動忘形,還是有意違反諾言,掄起大折扇狠狠的向我打來,我看來勢不善,向后一閃,折扇正好打落了我的眼鏡,說時遲,那時快,我手掌向上兩手平伸,正好托住那落下來的眼鏡,我保持那個姿勢不動,采聲歷久不絕,有人以為這是一手絕活兒,還高呼:“再來一回!”
我們那一次相聲相當(dāng)成功,引出不少人的邀請,我們約定不再露演,除非是至抗戰(zhàn)勝利再度勞軍的時候。
老舍的才華是多方面的,長短篇的小說,散文,戲劇,白話詩,無一不能,無一不精。而且他有他的個性,絕不俯仰隨人。我現(xiàn)在檢出一封老舍給我的信,是他離開北碚之后寫的,那時候他的夫人已自北平趕來四川,但是他的生活更陷于苦悶。他患有胃下垂的毛病,割盲腸的時候用一小時余還尋不到盲腸,后來在腹部的左邊找到了。這封信附有七律五首,由此我們也可窺見他當(dāng)時的心情的又一面。
前幾年王敬羲從香港剪寫老舍短文一篇,可惜未注明寫作或發(fā)表的時間及地點,題為《春來憶廣州》,看他行文的氣質(zhì),已由絢爛趨于平淡,但是有一縷惆悵悲哀的情緒流露在字里行間。聽說他去年已作了九泉之客,又有人說他尚在人間。是耶非耶,其孰能辨之?茲將這一小文附錄于后:
老舍短篇散文 篇13
老舍先生是現(xiàn)代少有的大作家,也是一個收藏家。他的收藏以畫作為主,而數(shù)量最多的是齊白石的畫,有七十余幅,可謂幅幅是“絕品”。
據(jù)汪曾祺回憶,老舍家里的墻壁上常掛著各種畫,還時常更換,其中齊白石應(yīng)老舍點題而畫的四幅屏掛得最久。內(nèi)有一幅是很多人提到過的“蛙聲十里出山泉”,畫作于展現(xiàn)流泉和石崖之外,僅用幾只擺尾的蝌蚪來暗示蛙聲,設(shè)想出人意料,也受到老舍先生的連連稱贊。老舍特別喜歡此作,視之若寶。其實,這并不是老舍最先得到的齊白石畫作。
老舍得到第一幅齊白石的畫是在1933年。那時,老舍在山東濟(jì)南齊魯大學(xué)任文學(xué)教授,日子過得恬淡而幸福。在去北京旅游和會友的檔口,聲名正隆的齊白石勾起了他早年的美術(shù)興趣,其畫作自然也成了他難舍的追求。巧合的是,好友許地山與齊白石來往密切,又長居北京,老舍便借這層關(guān)系托友求畫,這就是《雛雞圖》的.來歷。不過,畫不是送的,是許地山向齊白石買的。照齊老的計價,應(yīng)是120元,但因種種關(guān)系,齊老只收了30元,也算給了個大“優(yōu)惠”。只是,30元在當(dāng)時也不是小數(shù)目,相當(dāng)于普通三口之家近一個月的開銷。
自此,這幅畫成了老舍的摯愛,還幾次三番說它是自己的寶貝,即便有人拿宋徽宗的畫來換,他也絕不會同意。在1938年離開濟(jì)南回北京時,老舍囑咐家人:“什么東西都可放棄,這張畫萬不可失!”在一篇文章里,老舍說齊白石是“我最欽佩的畫師”,還說得到誰對《雛雞圖》和另一幅畫的夸獎,“我便歡喜,庶幾乎飄飄然有精神勝利之感矣”。
老舍短篇散文 篇14
在我小的時候,我因家貧而身體很弱。我九歲才入學(xué)。因家貧體弱,母親有時候想叫我去上學(xué),又怕我受人家的欺侮,更因交不上學(xué)費,所以一直到九歲我還不識一個字。說不定,我會一輩子也得不到讀書的機(jī)會。因為母親雖然知道讀書的重要,可是每月間三四吊錢的學(xué)費,實在讓她為難。母親是最喜臉面的人。她遲疑不決,光陰又不等待著任何人,晃來晃去,我也許就長到十多歲了。一個十多歲的貧而不識字的孩子,很自然的去作個小買賣———弄個小筐,賣些花生、煮豌豆,或櫻桃什么的。要不然就是去學(xué)徒。母親很愛我,但是假若我能去做學(xué)徒,或提籃沿街賣櫻桃而每天賺幾百錢,她或者就不會堅決的反對。窮困比愛心更有力量。
有一天劉大叔偶然的來了。我說“偶然的”,因為他不常來看我們。他是個極富的人,盡管他心中并無貧富之別,可是他的財富使他終日不得閑,幾乎沒有工夫來看窮朋友。一進(jìn)門,他看見了我!昂⒆訋讱q了?上學(xué)沒有?”他問我的母親。他的聲音是那么洪亮(在酒后,他常以學(xué)喊俞振庭的《金錢豹》自傲),他的衣服是那么華麗,他的眼是那么亮,他的臉和手是那么白嫩肥胖,使我感到我大概是犯了什么罪。我們的小屋,破桌凳,土炕,幾乎禁不住他的聲音的震動。等我母親回答完,劉大叔馬上決定:“明天早上我來,帶他上學(xué),學(xué)錢、書籍,大姐你都不必管!”我的心跳起多高,誰知道上學(xué)是怎么一回事呢!
第二天,我象一條不體面的小狗似的,隨著這位闊人去入學(xué)。學(xué)校是一家改良私塾,在離我的家有半里多地的一座道士廟里。廟不甚大,而充滿了各種氣味:一進(jìn)山門先有一股煙味,緊跟著便是糖精味(有一家熬制糖球糖塊的作坊),再往里,是廁所味,與別的臭味。學(xué)校是在大殿里。大殿兩旁的小屋住著道士和道士的家眷。大殿里很黑、很冷。神像都用黃布擋著,供桌上擺著孔圣人的牌位。學(xué)生都面朝西坐著,一共有三十來人。西墻上有一塊黑板———這是“改良”私塾。老師姓李,一位極死板而極有愛心的中年人。劉大叔和李老師“嚷”了一頓,而后教我拜圣人及老師。老師給了我一本《地球韻言》和一本《三字經(jīng)》。我于是,就變成了學(xué)生。
自從作了學(xué)生以后,我時常的到劉大叔的家中去。他的宅子有兩個大院子,院中幾十間房屋都是出廊的。院后,還有一座相當(dāng)大的花園。宅子的左右前后全是他的房屋,若是把那些房子齊齊的排起來,可以占半條大街。此外,他還有幾處鋪店。每逢我去,他必招呼我吃飯,或給我一些我沒有看見過的點心。他絕不以我為一個苦孩子而冷淡我,他是闊大爺,但是他不以富傲人。
在我由私塾轉(zhuǎn)入公立學(xué)校去的時候,劉大叔又來幫忙。這時候,他的財產(chǎn)已大半出了手。他是闊大爺,他只懂得花錢,而不知道計算。人們吃他,他甘心教他們吃;人們騙他,他付之一笑。他的財產(chǎn)有一部分是賣掉的,也有一部分是被人騙了去的。他不管;他的笑聲照舊是洪亮的。
到我在中學(xué)畢業(yè)的時候,他已一貧如洗,什么財產(chǎn)也沒有了,只剩了那個后花園。不過,在這個時候,假若他肯用用心思,去調(diào)整他的產(chǎn)業(yè),他還能有辦法教自己豐衣足食,因為他的好多財產(chǎn)是被人家騙了去的?墒,他不肯去請律師。貧與富在他心中是完全一樣的。假若在這時候,他要是不再隨便花錢,他至少可以保住那座花園和城外的地產(chǎn)?墒,他好善。盡管他自己的兒女受著饑寒,盡管他自己受盡折磨,他還是去辦貧兒學(xué)校、粥廠等等慈善事業(yè)。他忘了自己。就是在這個時候,我和他過往的最密。他辦貧兒學(xué)校,我去作義務(wù)教師。他施舍糧米,我去幫忙調(diào)查及散放。在我的心里,我很明白:放糧放錢不過只是延長貧民的受苦難的日期,而不足以阻攔住死亡。但是,看劉大叔那么熱心,那么真誠,我就顧不得和他辯論,而只好也出點力了。即使我和他辯論,我也不會得勝,人情是往往能戰(zhàn)勝理智的。
在我出國以前,劉大叔的兒子死了。而后,他的花園也出了手。他入廟為僧,夫人與小姐入庵為尼。由他的性格來說,他似乎勢必走入避世學(xué)禪的一途。但是由他的生活習(xí)慣上來說,大家總以為他不過能念念經(jīng),而絕對不會受戒出家。他居然出了家。在以前,他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綾羅綢緞。他也嫖也賭。
有關(guān)老舍語錄:
1) 驕傲自滿是我們的一座可怕的陷阱,而且,這個陷阱是我們自己親手挖掘的。
2) 四月中的細(xì)雨,忽晴忽落,把空氣洗得怪清涼的。嫩樹葉兒依然很小,可是處處有些綠意。含羞的春陽只輕輕的,從薄云里探出一些柔和的光線:地上的人影樹影都是很微淡的。野桃花開得很早,淡淡的'粉色在風(fēng)雨里擺動,好像媚弱的小村女,打扮得簡單而秀美。
3) 母親的心是兒女們感情的溫度表。
4) 最大的犧牲是忍辱,最大的忍辱是預(yù)備反抗。
5) 看生命,領(lǐng)略生命,解釋生命,你的作品才有生命。
6) 熟才能生巧。寫過一遍,盡管不像樣子,也會帶來不少好處。不斷地寫作才會逐漸摸到文藝創(chuàng)作的底。字紙簍子是我的密友,常往它里面仍棄廢稿,一定會有成功的那一天。
7) 生在某一種文化中的人,未必知道那個文化是什么,像水中的魚似的,他不能跳出水外去看清楚那是什么水。假若他自己不能完全客觀的去瞭解自己的文化,那能夠客觀的來觀察的旁人,又因為生活在這種文化以外,就極難咂摸到它的滋味,而往往因一點胭脂,斷定他美,或幾個麻斑而斷定他丑。不幸,假若這個觀察者是要急于搜集一些資料,以便證明他心中的一點成見,他也許就只找有麻子的看,而對擦胭脂的閉上眼。
老舍短篇散文 篇15
北方的春本來就不長,還往往被狂風(fēng)給七手八腳的刮了走。濟(jì)南的桃李丁香與海棠什么的,差不多年年被黃風(fēng)吹得一干二凈,地暗天昏,落花與黃沙卷在一處,再睜眼時,春已過去了!記得有一回,正是丁香乍開的時候,也就是下午兩三點鐘吧,屋中就非點燈不可了;風(fēng)是一陣比一陣大,天色由灰而黃,而深黃,而黑黃,而漆黑,黑得可怕。第二天去看院中的兩株紫丁香,花已像煮過一回,嫩葉幾乎全破了!濟(jì)南的秋冬,風(fēng)倒很少,大概都留在春天刮呢。
有這樣的風(fēng)在這兒等著,濟(jì)南簡直可以說沒有春天;那么,大明湖之春更無從說起。
濟(jì)南的三大名勝,名字都起得好:千佛山,趵突泉,大明湖,都多么響亮好聽!一聽到“大明湖”這三個字,便聯(lián)想到春一光 明媚和湖光山色等等,而心中浮現(xiàn)出一幅美景來。事實上,可是,它既不大,又不明,也不湖。
湖中現(xiàn)在已不是一片清水,而是用壩劃開的多少塊“地”。“地”外留著幾條溝,游艇沿溝而行,即是逛湖。水田不需要多么深的水,所以水黑而不清;也不要急流,所以水定而無波。東一塊蓮,西一塊蒲,土壩擋住了水,蒲葦又遮住了蓮,一望無景,只見高高低低的“莊稼”。艇行溝內(nèi),如穿高粱地然,熱氣騰騰,碰巧了還臭氣烘烘。夏天總算還好,假若水不太臭,多少總能聞到一些荷香,而且必能看到些綠葉兒。春天,則下有黑湯,旁有破爛的土壩;風(fēng)又那么野,綠柳新蒲東倒西歪,恰似掙命。所以,它既不大,又不明,也不湖。話雖如此,這個湖到底得算個名勝。湖之不大與不明,都因為湖已不湖。假若能把“地”都收回,拆開土壩,挖深了湖身,它當(dāng)然可以馬上既大且明起來:湖面原本不小,而濟(jì)南又有的是清涼的泉水呀。這個,也許一時作不到。不過,即使作不到這一步,就現(xiàn)狀而言,它還應(yīng)當(dāng)算作名勝。北方的城市,要找有這么一片水的,真是好不容易了。千佛山滿可以不算數(shù)兒,配作個名勝與否簡直沒多大關(guān)系。因為山在北方不是什么難找的東西呀。水,可太難找了。濟(jì)南城內(nèi)據(jù)說有七十二泉,城外有河,可是還非有個湖不可。泉,池,河,湖,四者俱備,這才顯出濟(jì)南的特色與可貴。它是北方惟一的“水城”,這個湖是少不得的。設(shè)若我們游湖時,只見溝而不見湖,請到高處去看看吧,比如在千佛山上往北眺望,則見城北灰綠的一片――大明湖;城外,華鵲二山夾著彎彎的一道灰亮光兒――黃河。這才明白了濟(jì)南的不凡,不但有水,而且是這樣多呀。
況且,湖景若無可觀,湖中的出產(chǎn)可是很名貴呀。懂得什么叫作美的人或者不如懂得什么好吃的人多吧,游過蘇州的往往只記得此地的點心,逛過西湖的提起來便念道那里的龍井茶,藕粉與莼菜什么的,吃到肚子里的.也許比一過眼的美景更容易記住,那么大明湖的蒲菜,茭白,白花藕,還真許是它馳名天下的重要原因呢。不論怎么說吧,這些東西既都是水產(chǎn),多少總帶著些南國風(fēng)味;在夏天,青菜挑子上帶著一束束的大白蓮花出賣,在北方大概只有濟(jì)南能這么“闊氣”。
我寫過一本小說――《大明湖》――在一二八與商務(wù)印書館一同被火燒掉了。記得我描寫過一段大明湖的秋景,詞句全想不起來了,只記得是什么什么秋。桑子中先生給我畫過一張油畫,也畫的是大明湖之秋,現(xiàn)在還在我的屋中掛著。我寫的,他畫的,都是大明湖,而且都是大明湖之秋,這里大概有點意思。對了,只是在秋天,大明湖才有些美呀。濟(jì)南的四季,惟有秋天最好,晴暖無風(fēng),處處明朗。這時候,請到城墻上走走,俯視秋湖,敗柳殘荷,水平如鏡;惟其是秋色,所以連那些殘破的土壩也似乎正與一切景物配合:土壩上偶爾有一兩截斷藕,或一些黃葉的野蔓,配著三五枝蘆花,確是有些畫意!扒f稼”已都收了,湖顯著大了許多,大了當(dāng)然也就顯著明。不僅是湖寬水凈,顯著明美,抬頭向南看,半黃的千佛山就在面前,開元寺那邊的“橛子”――大概是個塔吧――靜靜的立在山頭上。往北看,城外的河水很清,菜畦中還生著短短的綠葉。往南往北,往東往西,看吧,處處空闊明朗,有山有湖,有城有河,到這時候,我們真得到個“明”字了。
桑先生那張畫便是在北城墻上畫的,湖邊只有幾株秋柳,湖中只有一只游艇,水作灰藍(lán)色,柳葉兒半黃。湖外,他畫上了千佛山;湖光山色,聯(lián)成一幅秋圖,明朗,素凈,柳梢上似乎吹著點不大能覺出來的微風(fēng)。
對不起,題目是大明湖之春,我卻說了大明湖之秋,可誰教亢德先生出錯了題呢!
老舍短篇散文 篇16
母親的娘家是北平德勝門外,土城兒外邊,通大鐘寺的大路上的一個小村里。村里一共有四五家人家,都姓馬。大家都種點不十分肥美的地,但是與我同輩的兄弟們,也有當(dāng)兵的,作木匠的,作泥水匠的,跟當(dāng)巡察的。他們雖然是農(nóng)家,卻養(yǎng)不起牛馬,人手不夠的時候,婦女便也須下地作活。
對于姥姥家,我只知道上述的一點。外公外婆是什么樣子,我不知道了,因為他們早已去世。至于更遠(yuǎn)的族系與家史,更不曉得了;窮人只能顧眼前的衣食,沒有功夫談?wù)撌裁催^去的光榮;“家譜”這字眼,我在幼年根本沒有聽說過。
母親生在農(nóng)家,所以勤儉誠實,身體也好。這一點事實卻極重要,因為假若我沒有這樣的一位母親,我以為我恐怕也要大大的打個折扣了。母親出嫁大概是很早,因為我的大姐現(xiàn)在已是六十多歲的老太婆,而我的大外甥女還長我一歲啊。我有三個哥哥,四個姐姐,但能長大成人的,只有大姐,二姐,三姐,三哥與我。我是“老”兒子。生我的時候,母親已有四十一歲,大姐二姐已都出了閣。
由大姐與二姐所嫁入的家庭來推斷,在我生下之前,我的家里,大概還馬馬虎虎的過得去。那時候定婚講究門當(dāng)戶對,而大姐丈是作小官的,二姐丈也開過一間酒館,他們都是相當(dāng)體面的人。
可是,我,我給家庭帶來了不幸:我生下來,母親暈過去半夜,才睜眼看見她的老兒子——感謝大姐,把我揣在懷中,致未凍死。
一歲半,我把父親“克”死了。
兄不到十歲,三姐十二、三歲,我才一歲半,全仗母親獨力撫養(yǎng)了。父親的寡姐跟我們一塊兒住,她吸片,她喜摸紙牌,她的脾氣極壞。為我們的衣食,母親要給人家洗衣服,縫補或裁縫衣裳。在我的.記憶中,她的手終年是鮮紅微腫的。白天,她洗衣服,洗一兩大綠瓦盆。她作事永遠(yuǎn)絲毫也不敷衍,是屠戶們送來的黑如鐵的布襪,她也給洗得雪白。晚間,她與三姐抱著一盞油燈,還要縫補衣服,一直到半夜。她終年沒有休息,可是在忙碌中她還把院子屋中收拾得清清爽爽。桌椅都是舊的,柜門的銅活久已殘缺不全,可是她的手老使破桌面上沒有塵土,殘破的銅活發(fā)著光。院中,父親遺留下的幾盆石榴與夾竹桃,永遠(yuǎn)會得到應(yīng)有的澆灌與愛護(hù),年年夏天開許多花。
哥哥似乎沒有同我玩耍過。有時候,他去讀書;有時候,他去學(xué)徒;有時候,他也去賣花生或櫻桃之類的小東西。母親含著淚把他送走,不到兩天,又含著淚接他回來。我不明白這都是什么事,而只覺得與他很生疏。與母親相依為命的是我與三姐。因此,她們作事,我老在后面跟著。她們澆花,我也張羅著取水;她們掃地,我撮土……從這里,我學(xué)得了愛花,愛清潔,守秩序。這些習(xí)慣至今還被我保存著。有客人來,無論手中怎么窘,母親也要設(shè)法弄一點東西去款待。舅父與表哥們往往是自己掏錢買酒肉食。這使她臉上羞得飛紅,可是殷勤的給他們溫酒作面,又結(jié)她一些喜悅。遇上親友家中有喜喪事,母親必把大褂洗得干干凈凈,親自去賀吊——份禮也許只是兩吊小錢。到如今如我的好客的習(xí)性,還未全改,盡管生活是這么清苦,因為自幼兒看慣了的事情是不易改掉的。
姑母常鬧脾氣。她單在雞蛋里找骨頭。她是我家中的閻王。直到我入了中學(xué),她才死去,我可是沒有看見母親反抗過!皼]受過婆婆的氣,還不受大姑子的嗎?命當(dāng)如此!”母親在非解釋一下不足以平服別人的時候,才這樣說。是的,命當(dāng)如此。母親活到老,窮到老,辛苦到老,全是命當(dāng)如此。她最會吃虧。給親友鄰居幫忙,她總跑在前面:她會給嬰兒洗三——窮朋友們可以因此少花一筆“請姥姥”錢——她會刮痧,她會給孩子們剃頭,她會給少婦們絞臉……凡是她能作的,都有求必應(yīng)。但是吵嘴打架,永遠(yuǎn)沒有她。她寧吃虧,不逗氣。當(dāng)姑母死去的時候,母親似乎把一世的委屈都哭了出來,一直哭到墳地。不知道哪里來的一位侄子,聲稱有承繼權(quán),母親便一聲不響,教他搬走那些破桌子爛板凳,而且把姑母養(yǎng)的一只肥母雞也送給他。
可是,母親并不軟弱。父親死在庚子鬧“拳”的那一年。聯(lián)軍入城,挨家搜索財物雞鴨,我們被搜兩次。母親拉著哥哥與三姐坐在墻根,等著“鬼子”進(jìn)門,街門是開著的!肮碜印边M(jìn)門,一刺刀先把老黃狗刺死,而后入室搜索。他們走后,母親把破衣箱搬起,才發(fā)現(xiàn)了我。假若箱子不空,我早被壓死了;噬吓芰耍煞蛩懒,鬼子來了,滿城是血光火焰,可是母親不怕,她要在刺刀下,饑荒中,保護(hù)著兒女。北平有多少變亂啊,有時候兵變了,街市整條的燒起,火團(tuán)落在我們院中。有時候內(nèi)戰(zhàn)了,城門緊閉,鋪店關(guān)門,晝夜響著槍炮。這驚恐,這緊張,再加上一家飲食的籌劃,兒女安全的顧慮,豈是一個軟弱的老寡婦所能受得起的?可是,在這種時候,母親的心橫起來,她不慌不哭,要從無辦法中想出辦法來。她的淚會往心中落!這點軟而硬的個性,也傳給了我。我對一切人與事,都取跟平的態(tài)度,把吃虧看作當(dāng)然的。但是,在作人上,我有一定的宗旨與基本的法則,什么事都可將,而不能超過自己劃好的界限。我怕見生人,怕辦雜事,怕出頭露面;但是到了非我去不可的時候,我便不得不去,正象我的母親。從私塾到小學(xué),到中學(xué),我經(jīng)歷過起碼有廿位教師吧,其中有給我很大影響的,也有毫無影響的,但是我的真正的教師,把性格傳給我的,是我的母親。母親并不識字,她給我的是生命的教育。
當(dāng)我在小學(xué)畢了業(yè)的時候,親友一致的愿意我去學(xué)手藝,好幫助母親。我曉得我應(yīng)當(dāng)去找飯吃,以減輕母親的勤勞困苦。可是,我也愿意升學(xué)。我偷偷的考入了師范學(xué)!品埵,書籍,宿處,都由學(xué)校供給。只有這樣,我才敢對母親提升學(xué)的話。入學(xué),要交十元的保證金。這是一筆巨款!母親作了半個月的難,把這巨款籌到,而后含淚把我送出門去。她不辭勞苦,只要兒子有出息。當(dāng)我由師范畢業(yè),而被派為小學(xué)校校長,母親與我都一夜不曾合眼。我只說了句:“以后,您可以歇一歇了!”她的回答只有一串串的眼淚。我入學(xué)之后,三姐結(jié)了婚。母親對兒女是都一樣疼愛的,但是假若她也有點偏愛的話,她應(yīng)當(dāng)偏愛三姐,因為自父親死后,家中一切的事情都是母親跟三姐共同撐持的。三姐是母親的右手。但是母親知道這右手必須割去,她不能為自己的便利而耽誤了女兒的青春。當(dāng)花轎來到我們的破門外的時候,母親的手跟冰一樣的涼,臉上沒有血色——那是陰歷四月,天氣很暖。大家都怕她暈過去?墒,她掙扎著,咬著嘴唇,手扶著門框,看花轎徐徐的走去。不久,姑母死了。三姐已出嫁,哥哥不在家,我又住學(xué)校,家中只剩母親自己。她還須自曉至晚的操作,可是終日沒人跟她說一句話。新年到了,正趕上政府倡用陽歷,不許過舊年。除夕,我請了兩小時的假。由擁擠不堪的街市回到清爐冷灶的家中。母親笑了。及至聽說我還須回校,她楞住了。半天,她才嘆出一口氣來。到我該走的時候,她遞給我一些花生,“去吧,小子!”街上是那么熱鬧,我卻什么也沒看見,淚遮迷了我的眼。今天,淚又遮住了我的眼,又想起當(dāng)日孤獨的過那凄慘的除夕的慈母?墒谴饶覆粫俸蚺沃伊,她已入了土!
兒女的生命是不依順著父母所設(shè)下的軌道一直前進(jìn)的,所以老人總免不了傷心。我廿三歲,母親要我結(jié)了婚,我不要。我請來三姐給我說情,老母含淚點了頭。我愛母親,但是我給了她最大的打擊。時代使我成為逆子。廿七歲,我上了英國。為了自己,我給六十多歲的老母以第二次打擊。在她七十大壽的那一天,我還遠(yuǎn)在異域。那天,據(jù)姐姐們后來告訴我,老太太只喝了兩口酒,很早的便睡下。她想念她的幼子,而不便說出來。七七抗戰(zhàn)后,我由濟(jì)南逃出來。北平又象庚子那年似的被鬼子占據(jù)了,可是母親日夜惦念的幼子卻跑西南來。母親怎樣想念我,我可以想象得到,可是我不能回去。每逢接到家信,我總不敢馬上拆看,我怕,怕,怕,怕有那不祥的消息。人,即使活到八九十歲,有母親便可以多少還有點孩子氣。失了慈母便象花插在瓶子里,雖然還有色有香,卻失去了根。有母親的人,心里是安定的。我怕,怕,怕家信中帶來不好的消息,告訴我已是失了根的花草。
去年一年,我在家信中找不到關(guān)于老母的起居情況。我疑慮,害怕。我想象得到,如有不幸,家中念我流亡孤苦,或不忍相告。母親的生日是在九月,我在八月半寫去祝壽的信,算計著會在壽日之前到達(dá)。信中囑咐千萬把壽日的詳情寫來,使我不再疑慮。十二月二十六日,由文化勞軍的大會上回來,我接到家信。我不敢拆讀。寢前,我拆開信,母親已去世一年了!
生命是母親給我的。我之能長大成人,是母親的血汗灌養(yǎng)的。我之能成為一個不十分壞的人,是母親感化的。我的性格,習(xí)慣,是母親傳給的。她一世未曾享過一天福,臨死還吃的是粗糧。唉!還說什么呢?心痛!心痛!
老舍短篇散文 篇17
濟(jì)南與青島是多么不相同的地方呢!一個設(shè)若比作穿肥袖馬褂的老先生,那一個便應(yīng)當(dāng)是摩登的少女?墒沁@兩處不無相似之點。拿氣候說吧,濟(jì)南的夏天可以熱死人,而青島是有名的避暑所在;冬天,濟(jì)南也比青島冷。但是,兩地的春秋頗有點相同。濟(jì)南到春天多風(fēng),青島也是這樣;濟(jì)南的秋天是長而晴美,青島亦然。
對于秋天,我不知應(yīng)愛哪里的:濟(jì)南的秋是在山上,青島的是海邊。濟(jì)南是抱在小山里的;到了秋天,小山上的草色在黃綠之間,松是綠的,別的樹葉差不多都是紅與黃的。就是那沒樹木的山上,也增多了顏色一一日影、草色、石層,三者能配合出種種的條紋,種種的影色。配上那光暖的藍(lán)空,我覺到一種舒適安全,只想在山坡上似睡非睡的躺著,躺到永遠(yuǎn)。
青島的山——雖然怪秀美——不能與海相抗,秋海的波還是春樣的綠,可是被清涼的藍(lán)空給開拓出老遠(yuǎn),平日看不見的小島清楚的點在帆外。這遠(yuǎn)到天邊的綠水使我不愿思想而不得不思想;一種無目的的思慮,要思慮而心中反倒空虛了些。濟(jì)南的秋給我安全之感,青島的秋引起我甜美的悲哀。我不知應(yīng)當(dāng)愛哪個。
兩地的春可都被風(fēng)給吹毀了。所謂春風(fēng),似乎應(yīng)當(dāng)溫柔,輕吻著柳枝,微微吹皺了水面,偷偷的傳送花香,同情的輕輕掀起禽鳥的羽毛。濟(jì)南與青島的春風(fēng)都太粗猛。濟(jì)南的風(fēng)每每在丁香海棠開花的時候把天刮黃,什么也看不見,連花都埋在黃暗中,青島的風(fēng)少一些沙土,可是狡猾,在已很暖的`時節(jié)忽然來一陣或一天的冷風(fēng),把一切都送回冬天去,棉衣不敢脫,花兒不敢開,海邊翻著愁浪。
兩地的風(fēng)都有時候整天整夜的刮。春夜的微風(fēng)送來雁叫,使人似乎多些希望。整夜的大風(fēng),門響窗戶動,使人不英雄的把頭埋在被子里;即使無害,也似乎不應(yīng)該如此。對于我,特別覺得難堪。我生在北方,聽?wèi)T了風(fēng),可也最怕風(fēng)。聽是聽?wèi)T了,因為聽?wèi)T才知道那個難受勁兒。它老使我坐臥不安,心中游游摸摸的,干什么不好,不干什么也不好。它常常打斷我的希望:聽見風(fēng)響,我懶得出門,覺得寒冷,心中渺茫。春天仿佛應(yīng)當(dāng)有生氣,應(yīng)當(dāng)有花草,這樣的野風(fēng)幾乎是不可原諒的!
我倒不是個弱不禁風(fēng)的人,雖然身體不很足壯。我能受苦,只是受不住風(fēng)。別種的苦處,多少是在一個地方,多少有個原因,多少可以設(shè)法減除;對風(fēng)是干沒辦法?偛辉谝粋地方,到處隨時使我的腦子晃動,象怒海上的船。它使我說不出為什么苦痛,而且沒法子避免。它自由的刮,我死受著苦。我不能和風(fēng)去講理或吵架。單單在春天刮這樣的風(fēng)!可是跟誰講理去呢?蘇杭的春天應(yīng)當(dāng)沒有這不得人心的風(fēng)吧?我不準(zhǔn)知道,而希望如此。好有個地方去“避風(fēng)”呀!
老舍短篇散文 篇18
我總以為大興安嶺奇峰怪石,高不可攀。這回有機(jī)會看到它,并且走進(jìn)原始森林,腳踩在積得幾尺厚的松針上,手摸到那些古木,才證實這個悅耳的名字是那樣親切與舒服。
大興安嶺這個“嶺”字,跟秦嶺的“嶺”可大不一樣。這里的嶺的確很多,橫著的,順著的,高點兒的,矮點兒的,長點兒的,短點兒的,可是沒有一條使人想起“云橫秦嶺”那種險句。多少條嶺啊,在疾駛的火車上看了幾個鐘頭,既看不完,也看不厭。每條嶺都是那么溫柔,自山腳至嶺頂長滿了珍貴的樹木,誰也不孤峰突起,盛氣凌人。
目之所及,哪里都是綠的。的確是林海,群嶺起伏的林海的波浪。多少種綠顏色呀:深的,淺的,明的,暗的,綠得難以形容。恐怕只有畫家才能描出這么多的綠顏色來呢!
興安嶺上千般寶,第一應(yīng)夸落葉松。是的,這里是落葉松的海洋?矗_吷喜皇沁泛著白色的浪花嗎?那是些俏麗的白樺的'銀裙,不是像海邊的浪花嗎?
兩山之間往往流動著清可見底的小河。河岸上有多少野花呀。我是愛花的人,到這里我卻叫不出那些花的名兒來。興安嶺多么會打扮自己呀:青松作衫,白樺為裙,還穿著繡花鞋。連樹與樹之間的空隙也不缺乏彩:松影下開著各種小花,招來各色的小蝴蝶—它們很親熱地落在客人身上;▍怖镞隱藏著珊瑚珠似的小紅豆。興安嶺中酒廠所造的紅豆酒,就是用這些小野果釀成的,味道很好。
看到數(shù)不盡的青松白樺,誰能不學(xué)向四面八方望一望呢?有多少省市用過這里的木材呀,大至礦井、鐵路,小至椽柱、桌椅。千山一碧,萬古常青,恰好與廣廈、良材聯(lián)系在一起。所以,興安嶺越看越可愛!它的美麗與建設(shè)結(jié)為一體,美得并不空洞。叫人心中感到親切、舒服。
及至看到了林場,這種親切之感更加深厚了。我們伐木取材,也造林護(hù)苗,一手砍一手載。我們不僅取寶,也作科學(xué)研究,使林海不但能夠萬古常青,而且可以綜合利用。山林中已經(jīng)有不少的市鎮(zhèn),給興安嶺添上了新的景色,添上了愉快的勞動歌聲。人與山的關(guān)系日益密切,怎能不使我們感到親切、舒服呢?我不曉得當(dāng)初為什么管它叫興安嶺,由今天看來,它的確有興國安邦的意義。
老舍短篇散文 篇19
不管別位,以我自己說,思想是比習(xí)慣容易變動的。每讀一本書,聽一套議論,甚至看一回電影 ,都能使我的腦子轉(zhuǎn)一下。腦子的轉(zhuǎn)法像是螺絲釘,雖然是轉(zhuǎn),卻也往前進(jìn)。所以,每轉(zhuǎn)一回,思想不僅變動,而且多少有點進(jìn)步。記得小的時候,有一陣子很想當(dāng)“黃天霸”。每逢四顧無人,便掏出瓦塊或碎磚,回頭輕喊:看鏢!有一天,把醋瓶也這樣出了手,幾乎挨了頓打。這是聽《五女七貞》的結(jié)果。及至后來讀了托爾斯泰等人的作品,就是看楊小樓扮演的“黃天霸”,也不會再扔醋瓶了。你看,這不僅是思想老在變動,而好歹的還高了一二分呢。
習(xí)慣可不能這樣。拿吸煙說吧,讀什么,看什么,聽什么,都吸著煙。圖書館里不準(zhǔn)吸煙,干脆就不去。書里告訴我,吸煙有害,于是想戒煙,可是想完了,照樣的點上一支。醫(yī)院里陳列著“煙肺”也看見過,頗覺恐慌,我也是有肺動物!這點嗜好都去不掉,連肺也對不起呀,怎能成為英雄呢?!思想很高偉了;及至吃過飯,高偉的思想又隨著藍(lán)煙上了天。有的時候確是堅決,半天兒不動些小白紙卷,而且自號為理智的人――對面是習(xí)慣的人。后來也不是怎么一股勁,連吸三支,合著并未吃虧。肺也許又黑了許多,可是心還跳著,大概一時還不至于死,這很足自一慰。什么都這樣。按說一個自居“摩登”的人,總該常常攜著夫人在街上走走了。我也這么想過,可是做不到。大家一看,我就毛咕,“你慢慢走著,咱們家里見吧!”把夫人落在后邊,我自己邁開了大步。什么“尖頭曼”“方頭曼”的,不管這一套。雖然這么說,到底覺得差一點。從此再不去雙雙走街。
明知電影 比京戲文明些,明知京戲的鑼鼓專會供給頭疼,可是嘉寶或紅發(fā)女郎總勝不過楊小樓去。鑼鼓使人頭疼得舒服,仿佛是。同樣,冰激凌,咖啡,青島洗海澡,美國桔子,都使我搖頭。酸梅湯,香片茶,裕德池,肥城桃,老有種知己的`好感。這與提倡國貨無關(guān),而是自幼兒養(yǎng)成的習(xí)慣。年紀(jì)雖然不大,可是我的幼年還趕上了野蠻時代。那時候連皇上都不坐汽車,可想見那是多么野蠻了。
跳舞是多么文明的事呢,我也沒份兒。人家印度青年與日本青年,在巴黎或倫敦看見跳舞,都講究饞得咽唾沫。有一次,在艾丁堡,跳舞場拒絕印度學(xué)生進(jìn)去,有幾位差點上了吊。還有一次在海船上舉行跳舞會,一個日本青年氣得直哭,因為沒人招呼他去跳。有人管這種好熱鬧叫作猴子的摹仿,我倒并不這么想。在我的腦子里,我看這并不成什么問題,跳不能叫印度登時獨立,也不能叫日本滅亡。不跳呢,更不會就怎樣了不得。可是我不跳。一個人吃飽了沒事,獨自跳跳,還倒怪好。叫我和位女郎來回的拉扯,無論說什么也來不及?粗筒豁樠,不用說真去跳了。這和吃冰激凌一樣,我沒有這個胃口。舌頭一涼,馬上聯(lián)想到瀉肚,其實心里準(zhǔn)知道并沒危險。
還有吃西餐呢。干凈,有一定的分量,好消化,這些我全知道。不過吃完西餐要不補充上一碗餛飩兩個燒餅,總覺得怪委屈的。吃了帶血的牛肉,喝涼水,我一定跑肚。想像的作用。這就沒有辦法了,想像真會叫肚子山響!
對于朋友,我永遠(yuǎn)愛一交一 老粗兒。長發(fā)的詩人,洋裝的女郎,打微高爾夫的男性女性,咬言咂字的學(xué)者,滿跟我沒緣。看不慣。老粗兒的言談舉止是咱自幼聽?wèi)T看慣的。一看見長發(fā)詩人,我老是要告訴他先去理發(fā);即使我十二分佩服他的詩才,他那些長發(fā)使我堵的慌。家兄永遠(yuǎn)到“推剃兩從便”的地方去“剃”,亮堂堂的很悅目。女子也剪發(fā),在理論上我極同意,可是看著別扭。問我女子該梳什么“頭”,我也答不出,我總以為女性應(yīng)留著頭發(fā)。我的母親,我的大姐,不都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么?她們都沒剪發(fā)。
行難知易,有如是者。
老舍短篇散文 篇20
我們家的大花貓性格實在古怪。說大花貓老實吧,大花貓有時的確很乖。大花貓會找個暖和的地方,成天睡大覺,無憂無慮,什么事也不過問?墒,決定要出去玩玩,就會出走一天一夜,任憑誰怎么呼喚,大花貓也不肯回來。說大花貓貪玩吧,的確是啊,要不怎么會一天一夜不回家呢?可是大花貓聽到老鼠的一點兒響動,又多么盡職。大花貓屏息凝視,一連就是幾個鐘頭,非把老鼠等出來不可!
大花貓要是高興,能比誰都溫柔可親:用身子蹭你的腿,把脖子伸出來讓你給大花貓抓癢,或是在你寫作的`時候,跳上桌來在稿紙上踩印幾朵小梅花。大花貓還會豐富多腔地叫喚,長短不同,粗細(xì)各異,變化多端。在不叫的時候,大花貓還會咕嚕地給自己解悶兒。這可都憑大花貓的高興。大花貓要是不高興啊,無論誰說多少好話,大花貓一聲也不出。
大花貓什么都怕,總想藏起來?墒谴蠡ㄘ堄钟旅,不要說對付小蟲和老鼠,就是遇上蛇也敢斗一斗。
大花貓小時候可逗人愛哩!才來無們家時剛好滿月,腿腳還站不穩(wěn),已經(jīng)學(xué)會了淘氣。一根雞毛、一個線團(tuán),都是大花貓的好玩具,耍個沒完沒了。一玩起來,不知要摔多少跟頭,但是跌倒了馬上起來,再跑再跌,頭撞在門上、桌腿上,撞疼了也不哭。后來,膽子越來越大,就到院子去玩了,從這個花盆跳到那個花盆,還抱著花枝打秋千。院中的花草可遭了殃,被大花貓折騰的枝折花落。
我從來不責(zé)打大花貓。看大花貓那樣生氣勃勃,天真可愛,我喜歡還來不及,怎么會跟大花貓生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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